莫大他握着胡琴的手指骨节发白，最终却缓缓松开，那佝偻的脊背仿佛又矮了几分。
厅堂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左冷禅并未强求任何人来，甚至暗示“不来便罢”。
四岳反而陷入了被动。
倘若嵩山派仍如刘府一般咄咄逼人，甚至动用武力。
莫大可以保持神龙见首不见尾，伺机对做得过火的太保进行斩首以做牵制。
但左冷禅这一举措，暗合周易“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之要义。
对天下渴望提升、渴求名师、渴望扬名的武林俊杰，乃至各派想培养核心弟子的掌门而言。
左冷禅这样的宗师泰斗亲自指点，哪怕只是一招半式的提点也是巨大提升。
这是各派才俊“童蒙”主动求他这位“师长”，而非他强求各派献出弟子。
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将嵩山置于五岳甚至可能是正道的中心枢纽之位！
“盟主深谋远虑，泽被武林，我等……附议！”
四岳掌门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虽有迟疑，却终是齐声赞同。
左冷禅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微微颔首，尽显盟主威仪。
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陆柏、丁勉、费彬三人，以及垂首的狄修、史登达，语气转为严肃：
“陆柏、丁勉、费彬三位师弟，以及狄修、史登达等门人，行事操切，手段酷烈，擅挟持刘府家眷，几酿惨祸！
“此举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不合正道。”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即刻向莫大掌门，诚心赔礼道歉！”
陆柏三人脸色微变，但面对左冷禅的目光和满堂注视，只得压下心中不快，与狄修、史登达一同，对着莫大深深一揖：“莫师兄，此前行事鲁莽，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莫大看着眼前躬身行礼的嵩山高层，枯瘦的脸上无悲无喜，只微微侧身，嘶哑道：“罢了。”
陆柏、丁勉、费彬三人及狄修、史登达迅速直起身，脸上虽无多少愧色，却也暂时收敛了气焰。
对他们而言，当众向莫大这个“穷酸掌门”道歉，已是极大的难堪。
何不同坐在左冷禅身侧，眼帘微垂，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心中冰寒一片：
险些杀了人全家，绑了妇孺，逼得衡山派颜面扫地，几近分裂……
到头来，却只是轻飘飘一句“赔礼道歉”便揭过了？
他想起此前嵩山献策，本该是重罚陆柏三人，狄修、史登达这等“抗命”之徒当断去一臂！
左冷禅啊左冷禅，你终究是心中有私，如此基业就算煊赫一时，终究不能长久。
左冷禅环视全场，声音朗朗：
“今日之事，当为体例！我五岳中凡此类牵涉动摇联盟根本之大事，不管何人何派断不可擅自做主，轻启刀兵！必须经五岳共议，方可行事！”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尤其强调：
“若遇魔教突袭、高层人物确已叛变且正在危害同道等十万火急、不容稍缓之情形，动武自保或阻止其为恶，不在此限！此乃特殊情况，与此番‘共议’之规无关，但事后也需详陈缘由，交由五岳公断！”
“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闻之，无论心思如何，皆觉此乃老成持重之论，纷纷颔首称是。
左冷禅脸上威严稍敛，露出些许东道主的和气，朗声道：
“正事已毕，诸事议定！列位同道远道而来，劳心费力。左某已在后厅略备薄酒粗肴，还望诸位赏光，权当嵩山派为今日共议圆满，也为五岳同气连枝，共饮一杯！”
一个月后，华山山道。
何不同带着华山众人风尘仆仆归来。
宁中则早已闻讯迎出，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与嗔怪：“师哥，你可算回来了！你的信我收到了，也立刻上了思过崖去唤冲儿。”
宁中则叹了口气，眼中却并无太多责怪，反而有几分惊奇，“我好说歹说，告诉他师傅有命，嵩山风波已平，不必再拘泥于崖上。可那傻小子……”
“哦？他还不肯下来？”何不同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悦。这孩子，难道还惦记着那“紫霞不成，誓不下崖”？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他立刻道：“我这就上去看看……”话音未落，目光却骤然定在通往思过崖的那条小径尽头！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施展轻功，如一道青烟般从山崖上飘然而下！不是令狐冲是谁？
他身形矫健，步履轻快，脸上带着往日那副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笑容，但细看之下，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沉稳内敛的气度。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跃下最后几块山石，稳稳落在正气堂前院时，阳光恰好映在他脸上——
一抹淡淡的、温润如玉的紫色光晕，在他脸颊上一闪而逝，如同朝霞初染，灵动自然。
“师傅！师娘！”令狐冲笑嘻嘻地跑过来，对着何不同和宁中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弟子听说师傅回来了，就赶紧下来了！”
何不同压下心头的震动，板起脸，佯怒道：“哼！为师的信你没收到？你师娘亲自去唤你，你倒好，赖在崖上不下来！现在倒跑得勤快！”
那眼底的紫意虽已敛去，但方才那自然流露的异象绝非错觉。
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点了点头，对令狐冲，和岳灵珊、劳德诺等门人说道：“赶紧吃饭休息，晚上正气堂说话。”
华山，正气堂。
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略显疲惫的脸。
何不同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缓缓开口：
“此次嵩山之行，你们或亲身经历，或有所耳闻。田伯光伏诛，刘正风之事暂了，嵩山立榜单，设别院将启……不但波澜壮阔，也有暗流汹涌。”
他目光扫过众弟子，尤其在令狐冲脸上停留片刻，“你们可知，为何左盟主能统率五岳，令群雄俯首，甚至让少林武当都不得不侧目？”
岳灵珊心直口快：“爹，左师伯武功高强，是五岳第一高手嘛！还有那么多厉害的师叔帮他！”
何不同微微颔首，又缓缓摇头：“武功高强，只是一面。冲儿，你在群玉院和田伯光交过手，又在衡山见过那些太保，依你看，左冷禅其人如何？”
令狐冲收起平日的玩世不恭，认真思索道：
“左师伯……深不可测。单论武功，已是当世顶尖。更可怕的是他那些师弟……大嵩阳神掌明明是刚猛掌法，丁师叔也是刚猛掌力。可‘大阴阳手’乐厚师叔，掌力中竟蕴含阴寒、阳刚两重劲力，已臻阴阳互济的上乘境界！这说明左师伯把‘大嵩阳神掌’完善到了这般地步。”
“说得好！”何不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正是你们左师伯最可怕之处——继往开来之能，传道授业之功！”
他声音转沉，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你们想想，嵩山派在他手中，不仅能将残存剑招删繁就简，创出威震江湖的‘快慢十七路’，更能因材施教，将天赋各异之人，如陆柏、乐厚等，调教成各具绝技、堪比一派掌门的高手！
“此等人物，置于丐帮，必为帮主，统领十万帮众；
“置于少林，必为方丈，遍览藏经阁千年武藏；
“纵使在我华山、衡山、恒山、泰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正气堂略显空旷的四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若无少林掣肘，他也能带领任何一岳称雄数省！追根究底，不是五岳成就了左冷禅。
“而是嵩山……束缚了左冷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