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普雷斯堡主教府,窗外的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主教府内,帕兹曼尼总主教坐在橡木书桌前,手上拿着一支羽毛笔,他将那支笔的尖端在墨水瓶中反复蘸了三次,却始终没有在面前刚刚写下开头的信纸上落下。
写给耶稣会的这封信需要字字斟酌——既要表明对教会人员所需要的一贯对“神启”这件事的谨慎态度,又要尽力描述地让他们相信斐迪南真的有可能受到了神启。
而正当他最终决定好选词,准备落笔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请进。”帕兹曼尼放下羽毛笔,眼神也不再聚焦到信纸上,而是抬起头,看着房门被缓缓推开。
只见来人穿着一件黑色貂皮斗篷,身形挺拔,肩膀宽阔,带着匈牙利大贵族们特有的威严;
面容棱角分明,下颌线条坚毅,鼻梁高挺,深陷的眼窝下则是一双锐利的灰蓝色眼睛。
“尼古拉斯·埃斯特哈齐阁下,没想到您会在这个时间点见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清早光临寒舍,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帕兹曼尼伸出手,示意他坐下,而另一只手则在他转身关上门往书桌前走时将眼前的信纸折好,收在了一边。
不过,虽然帕兹曼尼的语气很尊敬,但事实上,尼古拉斯和他身后的埃斯特哈齐家族此时还没有强大到能和这位总主教平起平坐。
甚至,他们家族,正是帕兹曼尼所扶持的一批新贵里面的代表家族之一。
换言之,帕兹曼尼更像是他们家族的“贵人”。
而帕兹曼尼这种尊敬、收敛的语气,则是在宫廷摸爬滚打几十年来悟出的一个道理——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只要不在琐事上得罪人,便不会与他们结下梁子。
“总主教大人,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谈谈昨晚的宴会上的事。”尼古拉斯边说着,解下了斗篷,然后将其挂在了门边的黄铜挂钩上。
而当他转身时,帕兹曼尼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精神面貌——眼下泛着青黑,脸上写满着倦意,显然是整夜未眠。
“确切地说,是谈谈那些在暗中进行的事情。”
帕兹曼尼挺起身板,望着尼古拉斯:“我注意到您昨晚在宴会上一直保持沉默,”帕兹曼尼将墨水瓶往书桌内侧推了推,给尼古拉斯腾开了能将胳膊肘架上去的空间。
随后,他试探道,“是因为您得到了什么另外的消息吗?”
他边说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总主教大人说笑了。”尼古拉斯微笑着说道,“我不过一介边境贵族,哪有这种手段和信息渠道,能得到关于斐迪南大人的小道消息?”
“今日来此,只是为了跟总主教大人报告一下我对于斐迪南所宣称的‘神启’的立场。以及,我所打听到的,有关齐格蒙德大人和克莱斯尔大人,在宴会后的一些事。”
“您当时走得急,没注意到,在克莱斯尔大人离席以后,齐格蒙德大人便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尼古拉斯压低声音,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我出去的时候,发现克莱斯尔大人和齐格蒙德大人,进了同一辆马车。”
“哦?”帕兹曼尼终于开口,“所以,您是知道一些他们在马车里的对话,来这里告诉我?”
“不是的,总主教大人,”尼古拉斯摇了摇头,“那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车夫也是齐格蒙德的心腹,我不可能得知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
“我只是听说,克莱斯尔大人在下马车后,脸色比走出晚宴大厅时,好了不止一点。”
“所以,齐格蒙德大人,怕是已经看穿,并破了您的局……”
尼古拉斯的话讲得非常模糊,用词也显得很不确定的样子。
但是帕兹曼尼知道,他口中的“听说”,一定是已经反复验证过的了,只不过是不想讲得太过绝对罢了。
而尼古拉斯说完那句话后,便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破了我的局?”帕兹曼尼复述了一遍这几个字,随后微微皱起眉头,缓缓靠回椅背,目光落到了面前那只还未完全合上的墨水瓶上,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打乱阵脚的情绪,只是静静地坐着,沉默地想了半晌。
直到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将他的帽子吹偏,他才将其扶正,然后出声。
“他当然有这个本事。”帕兹曼尼语气平静地说道,“齐格蒙德不是那种会贸然出手的人,他若肯出面,那就必然是有把握的——问题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为什么要做。”
尼古拉斯没说话,只是目光沉稳地看着帕兹曼尼,等他继续往下说。
帕兹曼尼没有让他等太久。
大约5秒后,他便轻轻叩了两下桌面,自言自语般开口道:“他若是为了支持神启,支持斐迪南的王权,那便应当由我来牵头。”
“可他没有来找我,而是去找了克莱斯尔。”说到这里,帕兹曼尼的话中闪过了一丝疑惑的意味:“他作为前匈牙利王国总督,理应忠于国王,那便不应该去寻找那个和斐迪南有很大过节的克莱斯尔。”
“况且,要想重新获取王国总督一职,便需要扫清新教贵族的反对。他们两个的路线都完全不同,找克莱斯尔加入他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他便再次陷入了沉思。
“还是说,他想通过帮克莱斯尔破掉我给克莱斯尔做的局,来换取克莱斯尔支持斐迪南所宣称的神启……以及改变他在表面上展现出来的对新教徒的态度,支持斐迪南的镇压政策?”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不可能,克莱斯尔把帝国的和平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对他来说,哪怕他身死,也要让帝国保持和平。”
“这也是我一开始给他下套的最根本的原因——只要克莱斯尔一息尚在,只要他还是那个红衣主教,那么他便会尽自己一切努力维护德意志境内的宗教和平。”
“而现在,如果齐格蒙德想要用‘帮他破局’来换取他对斐迪南激进政策的支持,那就与他所坚持的理念和期望背道而驰了,克莱斯尔不会同意的。”
“总主教大人?”尼古拉斯站在那里,看着帕兹曼尼就这样盯着眼前的墨水瓶沉默了将近30秒。
这句话将帕兹曼尼的思绪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人家晾了半分钟后,帕兹曼尼随即伸出手,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说道:“我刚刚在想东西,没关系,您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