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秒后,克莱斯尔才终于开口,不过,他却没有立刻同意:
“齐格蒙德阁下,我必须提醒你:这个提案,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其他大贵族们不会轻易让步。”
“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您的支持。”齐格蒙德的声音变得坚定,“东部边境的防御薄弱至极,奥斯曼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但那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还是只顾着守护自己的免税特权。”
克莱斯尔突然轻笑一声:“所以你找上我,不仅是为了帮我,更是要借我的刀,去砍那些挡斐迪南路的人?”
齐格蒙德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不过我很好奇,齐格蒙德阁下,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匈牙利王国总督了,为什么还要帮助斐迪南集权?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难道你们家族的权益不会被侵犯吗?”
“这个您就不必多问了,我自有原因。”
齐格蒙德坦然道,“您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我为王国消除了未来的隐患。况且——”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一个稳固的匈牙利,对教会来说也不是坏事,不是吗?”
“至于我家族的利益,您大可当是我大发善心,想要帮助斐迪南重振天主教荣光,没有拘泥于这些便是。”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克莱斯尔便也没有再追问。当他的目光再次与齐格蒙德相遇时,里面已经多了几分锐利。
“好吧,我同意了。”他伸手整理了一下主教帽上的流苏,微微将身子向前靠,“开始说吧,你所谓的‘破局之法’。”
齐格蒙德点了点头,“那我便开始了——”
“帕兹曼尼想用这封信将您置于死地,那我们不妨顺水推舟,让这封信发挥更大的作用。”
齐格蒙德说着,用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画了个圈,“您可以以红衣主教的身份,建议帕兹曼尼召集一次正式的地方主教会议,专门讨论斐迪南‘神启’的真伪。”「C-02」
听着齐格蒙德的话,克莱斯尔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会议结束后,您便可以要求所有参会者联名签署会议记录,上报罗马教廷。”
……
“妙啊,妙啊!”仔细思考了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后,克莱斯尔重重击起掌,嘴角浮现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这样一来,就不是我一个人在承担这个责任了。一切便都就迎刃而解了!”
克莱斯尔边说着,止不住地点着头。直到马车停在齐格蒙德的住处前时,他已经想好了自己接下来反击的全部流程。
事实上,这个提议完全符合教会法规与惯例,甚至可以说,是克莱斯尔现在最好且唯一的破局之法了。
根据天主教教会法,在未收到罗马教廷正式训令的情况下,作为红衣主教的克莱斯尔完全有权建议帕兹曼尼在他的教区内召集临时会议,对“神启”这类神学异象进行讨论。
这种被称为“地方主教会议”(synodus dioecesana)的制度,本就是教会处理地方性争议的标准程序。
而从克莱斯尔的角度来看,这个方法能够有效地解决他当下面临的种种问题:
因为,一旦形成正式会议记录并由与会神职人员联署上报罗马,未来若是教廷认定这是场误导性的“神启”宣传的话,责任将由所有签署人共同承担。
也就是说,克莱斯尔将不再是唯一需要对此负责的人,不再是被推上去背锅的唯一对象。
而就算是教廷想要且只想要找领头之人的麻烦,也轮不到克莱斯尔——他只是建议帕兹曼尼以匈牙利总主教的身份召开地方主教会议,并不是自己亲自召集。
最重要的是,若帕兹曼尼也在最终的联合声明文件上签字,便意味着他也主动参与了此事,再难保持幕后操盘手的姿态。
更加绝妙的是,这是一个阳谋,而帕兹曼尼将不得不参加。
因为,如果他不参加,那就是对教会责任的逃避。
神启之事既已在宴会上被帕兹曼尼亲口承认,他自然应该参与这次会议,若是此时却在地方主教会议上回避讨论,难免会让所有人怀疑他是否从一开始就在“刻意引导”,或是在跟斐迪南“唱双簧”。
而就算他参加了,他也不得不当众表态。
在数位主教与红衣主教克莱斯尔面前,关于“神启”的问题终将被摆上桌面。
若他支持,那便必须签字,卷入这场神学责任的连带共担中;若他拒绝,那就等于否定自己在宴会上的说辞,回到刚刚所说的情况了。
简单来说,无论帕兹曼尼参加与否,他都无法再居于幕后,当那个操盘手,借刀杀人了。
至于齐格蒙德为什么要选择帮助斐迪南集权,这也是有考量的——
作为前匈牙利王国总督,他的立场既非单纯的忠君,也非一味的反对集权,而是基于对时局的深刻洞察,寻找能让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家族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而在他看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全方位支持斐迪南,虽然看起来削弱了自己的权威,实际上,却是让自己家族声名鹊起的好机会。
首先,从军事防御角度来看,匈牙利东南部边境长期面临着奥斯曼帝国的威胁。
福尔加奇家族作为奥斯曼—匈牙利边境的诺格拉德州的领主,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前防御体系的脆弱。
那些由地方贵族,包括他自己家族所把持的边境要塞,往往为了节省开支而裁减守军,导致防御形同虚设。
而《边境防御法案》正是要打破这种局面,由中央直接掌控边境防务。
其次,在宗教层面,福尔加奇家族世代虔信天主教。
他清楚地看到,新教势力在德意志,甚至是匈牙利地区的扩张已经势不可挡。
而如果哈布斯堡治下的匈牙利再因内部的权力斗争而衰弱,必将成为下一个宗教战争的战场。
因此,支持斐迪南这位坚定的天主教君主加强集权,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捍卫信仰的堡垒。
最重要的是,从家族前途考虑,这也是步妙棋。
在那个时间点,斐迪南还未正式加冕为匈牙利国王,且正在组建自己的核心班底,而此时,正是投效的最佳时机。
作为最早支持斐迪南的大贵族之一,福尔加奇家族有望在未来获得更多封地,并有望重新获取,甚至“垄断”匈牙利王国总督的职位。
相比之下,那些固守特权的守旧派,终将被新时代的浪潮淘汰。
齐格蒙德推开车门,转身下车,站在车辕旁,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起驾,送克莱斯尔枢机主教大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