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克莱斯尔的手指突然攥紧了长袍下摆，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马车内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瞳孔微微收缩的反应反射到了齐格蒙德眼中。
“继续说。”
克莱斯尔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位向来从容的枢机主教，此刻竟像站在悬崖边的旅人，连袍袖都在微微颤抖。
“您应该很清楚，如果这封描述‘神启’的信件只由他送往耶稣会，而您作为见证者之中职位最高的红衣主教，却未向罗马报告……”
“呵……”克莱斯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几分自嘲：“我何止清楚。从看到那封信的收件人是拉摩尔梅尼开始，我就基本上知道帕兹曼尼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他松开攥着长袍的手，掌心赫然是四道深深的指甲印。
“如果我向罗马报告这件事，就是第一个正式承认‘神启’的人。等教廷追查起来，我就是那个擅自传播异端言论的罪人。”
说到这里时，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板，使车内的烛火剧烈摇晃了一下，也将车窗窗帘晃出了一条缝。月光洒进车厢，让克莱斯尔的脸在明暗交错的烛火和月光中，显得格外疲惫。
“而如果我不报的话……”克莱斯尔轻轻摇头，“等斐迪南自己把‘神启’宣扬出去，我就是那个渎职的见证者。
到时候帕兹曼尼大可以站出来说，他早就把信交给过我了，只是我将其扣下，没有寄到教廷而已。”
不过，齐格蒙德注意到，主教说这些话时语气异常平静，就像在讨论别人的事似的，让人感到不安。
“您说得对。”齐格蒙德谨慎地接话，“但或许……”
“没有或许。”克莱斯尔突然打断他，疲惫地靠在马车座椅上，眼神变得暗淡无光，“这就是个死局。帕兹曼尼把每一步都算好了，连我的反应都在他预料之中。”
“包括斐迪南的梦境，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估计，也在他的考虑之中了吧……”
不过，虽然克莱斯尔前面的想法都是正确的。可是，斐迪南的梦境，确实不在帕兹曼尼的预料之中。
齐格蒙德轻轻摩挲着下巴，回想着晚宴上的细节。
他清楚地记得，当斐迪南提到那封“神启”信件时，帕兹曼尼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慌——虽然这位总主教很快就用一直以来的严肃表情掩盖了过去，但那一瞬间的失态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过，他心里清楚，虽然自己看到了帕兹曼尼在斐迪南说到那封信件时，脸上在一瞬间挂着的抑制不住的震惊和恐惧，但克莱斯尔却未必注意到了。
那时候，克莱斯尔应该正处于震惊与绝望的叠加态，或许根本没有关注帕兹曼尼表情上的变化。
齐格蒙德本想再说些什么，甚至已经开口，话却在唇边停住。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回应方式。
若现在就告诉克莱斯尔，帕兹曼尼也不全然是主导者，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回旋的余地，甚至会低估他自己眼下所处的境地。
既然克莱斯尔已经误解了帕兹曼尼的能力上限，以为帕兹曼尼已经计划好了一切，那自己也不妨再推一把，让他以为帕兹曼尼确实是算无遗策，让他真正觉得自己已经被推入了死局。
而只有在绝境中提出的破局之法，才是真正的救命之策。
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
（PS：当然，齐格蒙德是想不到雪中送炭这些成语的，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克莱斯尔突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倒要看看，当审判的火焰真的烧起来时，他这个纵火者能不能全身而退。”
齐格蒙德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克莱斯尔是真的已经基本上看清了一切；在绝望以后，想要看看那个让他绝望的人，会不会有和他一样的下场。
换句话说，克莱斯尔已经看到火烧到了自己脚下，却还没找到水从哪里来，便只能祈求，大火能把纵火者一同留下。
于是，齐格蒙德便再次将身子微微前倾，随后压低声音道：“枢机主教大人，审判的火焰烧起来时，也不一定没有其他方法，您并非只能等着火焰将您烤熟，然后祈祷着那火也能将帕兹曼尼一起送下去。”
“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大火蔓延，您不如主动引水灭火。”
听到这里，克莱斯尔眉头微挑：“你为什么要帮我？”
“哈哈哈哈……”齐格蒙德放声大笑了起来。
大概十秒后，他才终于整理好表情，接着说了下去：“我帮您肯定不单纯是因为我好心，这点我相信您也清楚。”
“只是，我在搞清楚您的处境以后，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所以，想跟您做一个交易。”
克莱斯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盯着齐格蒙德：“愿闻其详。”
齐格蒙德收敛了笑意，身体微微前倾：“很简单，我帮您化解这个死局，而您——”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在即将到来的匈牙利国会表决中，支持我提出的《边境防御法案》。”
克莱斯尔的瞳孔微微一缩——他当然知道这个法案的雏形，那是一项主张加强匈牙利东部边境防御工事，同时增加边境驻军军费的提案。
只不过，在过去几年的国会讨论中，这个提案一直遭到大贵族们的强烈反对。
“有意思。”克莱斯尔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齐格蒙德，“不过，我作为帝国中心体制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影响匈牙利国会这一个地方议会的表决？”
“因为您不仅是红衣主教，”齐格蒙德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还是匈牙利贵族院里面的那些教士的精神领袖。”
“更重要的是——”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您手上掌握着至少十八位教士议员的投票权。”
“作为红衣主教，我相信，您在那些主教贵族们之间的影响力，不小吧？”
马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克莱斯尔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