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城里的报时钟缓缓敲了十下,悠长的钟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这意味着晚上十点已经到了。
普雷斯堡的街巷之间空无一人,唯有沿河的那间铁匠铺,还在夜色中透出昏黄的光亮。
齐格蒙德·福尔加奇的府邸距离主教区有着一定的距离,基本上没人会经过这里,因而一向寂静。
府邸主厅的壁炉里,红光微弱地起伏着,偶尔窜起一缕火苗,照亮边上那张老式书桌的边角。
齐格蒙德身旁的窗帘半敞着,夜风时断时续地从那里灌进来,将桌上的纸页吹起来,翻动几下,然后又归寂静。
他没让侍从收拾,也没有吩咐他们新添灯油,只任由墙边那盏小油灯将屋子笼罩在昏黄里,达到一个刚好能辨清来人的神色,又不至于太亮的程度。
齐格蒙德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总主教府。
那里的灯光仍然亮着,在黑夜里格外显眼;而直到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府邸门前,才将那光亮挡住了一点。
随着车门打开,克莱斯尔那身醒目的红衣主教装束便立刻映入了齐格蒙德眼帘——他头顶戴着的那个白红相间的帽子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身后的红色披风也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的地位。
只见他利落地跨下马车,抬手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披风,动作略带着一丝潇洒,根本看不出半点方才密谈刚开始时的凝重。
虽然看不清楚克莱斯尔脸上的表情,但齐格蒙德清楚,那个博学而又自信的克莱斯尔枢机主教,回来了。
而那个帮助他回到这个状态的人,正是他,前匈牙利王国总督,齐格蒙德·福尔加奇。
(PS:王国总督,音译为帕拉汀(Palatine),其含义相同)
一小时前,1618年5月28日,晚上9点。
由斐迪南主持的晚宴刚刚结束,紧接着克莱斯尔,齐格蒙德也快步走了出去,穿过长廊,然后在克莱斯尔即将登上马车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枢机主教大人请留步,”
克莱斯尔转过身,在月光的照映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仿佛一个得了重病的病人。马车车夫识趣地退到一旁,只留下他们两人。
齐格蒙德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借一步说话。”
他的马车就停在几步之外,车门已经敞开。克莱斯尔略一迟疑,但也没多想,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那车夫早已识趣地退到一旁,只留下车厢里摇曳的烛光在夜色中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
随着车门轻轻合上,马车开动,外面的喧嚣顿时被隔绝在外。
克莱斯尔整了整有些褶皱的红色长袍,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齐格蒙德:“阁下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想必不只是为了送我回府吧?”
齐格蒙德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将车窗的帘子拉开,扫视了一遍周围,确认没有大人物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才将其拉地严实了些,随后才开口:
“我看您的脸色不是很好,您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可不可以跟我分享一下,或许我能想到一些解决方法。”
克莱斯尔勉强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今日连日奔波有些疲惫罢了,没有什么。”
“恐怕不止如此吧?”齐格蒙德向前倾身,接着说道:“刚刚的晚宴上,当斐迪南提到那封所谓的‘神启’信件时,我注意到您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克莱斯尔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没错,你观察得很仔细。”
“因为我在意枢机主教大人现在的处境。”齐格蒙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您知道那封信意味着什么,对吧?我想,您的脸色如此难看,应该就是因为这封信吧?”
“哦?”克莱斯尔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说:“在你看来,这封信会对我产生很大的威胁吗?还是说,你认为,是斐迪南在晚宴上提到这封信让我感到了威胁?”
齐格蒙德笑了起来,但还是保持着本就挂在脸上的收敛:“枢机主教大人说笑了。”
“如果您是在试探我是否真的了解您的处境的话,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请允许我跟您分享一下我的观察以及推测,让您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如何?”
克莱斯尔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枢机主教大人,那我就开始了——”
“首先,我在晚宴中听到了您的反应,这个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通过您的身体反应,加上您在整个晚宴中一言不发,以及出来后您的脸色,不难看出,您似乎心情非常复杂。”
“而在您的眼中,我似乎感到了……一丝绝望。”
“其次,斐迪南大人提到,他在梦中看到了帕兹曼尼总主教大人誊抄了一份信件发给您,而另一份则发给了拉摩尔梅尼——维也纳耶稣会的中流砥柱之一。”
“虽然我不知道信件里面的用词和其他细节,但是就斐迪南大人所说的,这封信件是在描述帕兹曼尼总主教大人在今天看到的,斐迪南大人身上的异象。”
“不过,奇怪的是,帕兹曼尼总主教大人他,竟然只是将这封信送到了耶稣会和您手上,却没有履行他作为主教,应该向罗马教廷报告这类异象事件的义务。”
“我一开始自动忽略了帕兹曼尼总主教给您誊抄了一份这个事,只是默认他是想要在发信给耶稣会的同时,报告给身为红衣主教的您,并没有多想,因此,感到很疑惑。”
“不过,后来,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从身份上来看,您是红衣主教,直接隶属于教宗;而帕兹曼尼虽然名为‘匈牙利总主教’,其身份却只是主教区主教,比您低一级。”
“所以,他将那封信件寄给您和耶稣会,但却没有寄到罗马,很有可能就是因为——”
齐格蒙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再次凑近身子,压低了声音:“帕兹曼尼大人通过这封信,给您做了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