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珦大抵确实是累了。
在他一路摸黑跑到卧室,凭着感觉如鱼一般滑溜地钻入床铺,被那无比轻盈的柔软鹅绒被子包裹时,他由衷地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仿佛要陷入到松软的床榻中。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好像承接上了原本正在熟睡时的记忆一般,似乎中间的那些经历:从阴暗的巷子里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本已死去的女孩身上,再探知到这个世界蕴藏着神奇与非凡的力量……这些事,好像全部都只是一场噩梦。
这种美好的安宁,一直持续到清晨时分,伴随着顾珦眼前亮起的朦胧光晕与耳边环绕的“咚咚”敲门声里被无情地打破。
顾珦迷糊地抬起眼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
他对建筑方面并不了解,不过这无需什么知识,光凭记忆就能看出来,这天花板并不是他公寓的那个简单粉刷的天花板。
顾珦慵懒地扭过头去,看向一旁从双层窗帘外泄露进来的一点点微光。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手,低声轻语道:
“果然不是梦啊……”
“咚咚咚——!”
连续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顾珦眉头一皱,刚睡醒的怨气在此时一起激发了出来。
“真是的,到底是谁啊!大早上还不让人睡个好觉?!”
他本想直接掀飞被子,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里发表一次亲切的晨起问候。
但是良好的素质教育与现在的身份点醒了顾珦因起床气而有些离线的理智,让他在几个标准的深呼吸后镇定了下来。
他慢悠悠地翻身下床,由于半天找不着拖鞋便干脆直接赤脚踩在橡木地板上,然后走到卧室的衣橱前,随手从里面拿出了一条白色多纹的睡裙,往身上一披。
抓了抓纠缠在一起的长发,顾珦迈开脚步走出卧室,经过走廊来到楼梯前,摸着扶手快步下来,迎着那仍然在响起的敲门声喊道:
“来了来了!”
顾珦来到了楼下,注意到他昨晚丢在门边的那个布袋,有意把它往前厅的方向踢了踢,让其不容易被看见,随后才走向正门,打开门锁,将门拉开了一半。
门外的天空已是大亮,不过还是有点雾蒙蒙的,尤其是在开门的顾珦的视野中,外界的光很不巧地被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了个正着。
站在门前的,是一位身材健硕,穿着皇家陆军服装,没有戴军帽,面容冷峻,嘴唇至下巴周围一圈留着胡须,有着一头干练淡金色短发的中年男性。
他那浅蓝偏灰的眼睛正紧盯着顾珦,眉宇间缓缓出现一丝愠怒。
顾珦仔细一瞧,迅速在卡洛琳的记忆中搜寻出了面前之人的模样,并试探地问道:
“阿尔伯特舅舅?”
来者正是卡洛琳母亲的同胞哥哥,也是卡洛琳目前唯一在世的血亲,她的舅舅阿尔伯特·汉诺威。
阿尔伯特并没有应答顾珦的问候,而是上下看了看他的样子后,严厉地开口说道:
“你这是什么打扮?卡尔和凯瑟琳以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啊?”
顾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只穿了一条睡裙就来开门了。
在鲁恩这个保守的国家,未出嫁的女性,尤其是贵族小姐,不论年纪大小,都是禁止在外人面前展示诸如睡裙、浴袍这类私密服饰的,否则便会显得这位小姐轻浮,不检点,没有家教,严重的甚至会在交际圈内兴起泛泛之语。
这才是顾珦穿越过来第一个早晨,显然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在以前,若是有人敲自己的房门,他甚至有时都会裸着上半身就去开门。
“不好意思,我有点睡迷糊了……”
顾珦知道自己并不占理,尤其是面对着卡洛琳目前唯一的监护人,他识趣地降低着自己的姿态,稍稍把门闭合了一点。
但即使表达出了明显的歉意,阿尔伯特仍然板着脸。
他的目光越过顾珦,朝着没有开灯的屋内瞅了一眼。这一瞬间,顾珦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凝重了一点,让他稍稍有点喘不过气。
不过很快,阿尔伯特又重新把视线落在顾珦身上,继续追问道:
“你昨天睡得很迟吗?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
顾珦肯定不能说自己昨晚人在外面,在卡洛琳的记忆里,她暗中追查父母遇刺真相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她的舅舅阿尔伯特。
事实上,在双亲遇害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卡洛琳不止一次地向阿尔伯特请求,希望他能够允许自己去调查真相,但也不止一次地被阿尔伯特以“太过危险”,和“你应该做好身为威廉姆斯之女的本分”的理由拒绝。
也正是因此,卡洛琳与自己这位过继到汉诺威家族的舅舅的关系很是紧张,二人曾经为此还爆发过争吵。
我这样的姿态会不会显得有些突兀?是不是语气应该要再尖锐一点儿呢……
在阿尔伯特眼里,卡洛琳的形象应该要再叛逆,再不“听话”一点,我刚才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的模样好像有些不符人设了……
他还不知道卡洛琳的灵魂已经换了个人,现在正在使用这具身体的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嗯,这是绝对应当保护好的秘密,我必须表现得再像卡洛琳一点,要更加地像一个不听舅舅话的“好外甥女”。
顾珦迅速思考着,脸上的表情也随即变得不耐烦起来,朝着阿尔伯特投去了一个“关你什么事”的眼神,同时说道:
“我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做,就不劳烦您,尊敬的阿尔伯特·汉诺威先生,替我担忧了。”
可以吗?这样子的尺度?真的不会太过分吗?
顾珦虽然说着叛逆的言辞,但他的心里其实非常忐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种程度的叛逆期,他以前最多也就是在暗地里和父母较较劲,从来不会正面和他们发生冲突。
应该没问题吧?在卡洛琳的记忆里,她好像就是这么跟阿尔伯特说话的,应该不会露出马脚吧……
阿尔伯特没有说话,眼睛依然看着顾珦。
后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生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被他看出端倪来。
于是顾珦赶紧继续做出下一个动作,把手按在门板上,作势就要闭门谢客。
“等一下。”
终于,阿尔伯特还是开口了。
他一手抓住门板,阻止顾珦将门关上。顾珦虽然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是还是可以感觉到在阿尔伯特拉住门的那一刻,自己的手上传来了明显的阻力感,就好像门前卡到了一块石头般,无法继续关上哪怕一丝一毫。
顾珦整个人都靠在了门上,皱着眉头很是不悦地瞪向阿尔伯特,说道:
“做什么?”
阿尔伯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珦,脸上的不快已经散去,但语气依旧严厉。
“今天中午十一点,普利兹港要召开铁甲舰的剪彩仪式,很多大贵族甚至是皇室成员都会到场,你作为威廉姆斯家的继承人,也理应前去参观。”
“记得换好合适的裙子,最好不要穿以前穿出去过的,那样不够端庄体面。头发不用梳得很正式,但不要像现在这样,像一只脱毛的卷毛狒狒,毫无气质。还有鞋子,颜色不要太亮眼,如果你没有合适的鞋子,我会给你准备。”
“到时候我会安排我的副官来接你,我会在普利兹港等你。上午九点,在那之前不要到处跑,听到没有?”
阿尔伯特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顾珦险些都要听迷糊了。
难怪卡洛琳对她这个舅舅的印象不好,这叮嘱人的语气未免也太深刻,就好像自己是他的的什么下属一般,这难道是从军队里面带出来的坏习惯吗?
“知道了知道了,上午九点对吧,我会准备好的。”
顾珦连声应答着,阿尔伯特听到他的话,也就不再阻拦,抽出了拦住门的手。
施加在门上的阻力一下子消失,顾珦顺势一推,就把门关了起来。
阿尔伯特看了眼重新关上的门,没有再多停留,转身走下了门前的台阶。
在屋外的马路上,阿尔伯特的马车正停在那里。车厢的侧面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皇家陆军军服的中年男性,从他肩膀上的军衔来看,是一名陆军上校。
见到阿尔伯特走来,他连忙转身迎向他,微微弯腰并低声道:
“将军……”
阿尔伯特微微点头,对这名上校说道。
“去昨晚负责的暗哨那里问话,再派人去按照卡洛琳外出的路线走一遍,看看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信息收集完后一起来报告给我。”
“是……”
随后,阿尔伯特踩着车厢边沿,坐上了马车,那名上校也在之后跟着坐进了车厢,将车厢门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