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珦告别分开后,奥黛丽小步快跑地来到霍尔伯爵身旁,和他一同朝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
待走出了一段距离,奥黛丽回头瞧了瞧尼根公爵等人,确定他们都已经离去,这才抬头看向霍尔伯爵,好奇地询问道:
“爸爸,你们刚才都在聊什么呀?”
捏了捏胡子的霍尔伯爵听到奥黛丽忽然提起这个话题,第一时间并没有想太多,便随口回答道:
“只是叙旧了一下而已,我和尼根公爵他们也算是多年相识了。”
“唔,只是在叙旧吗?”
奥黛丽鼓起了半边的脸颊,用怀疑地眼神看着霍尔伯爵的眼睛。
见到女儿这般的姿态,霍尔伯爵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立刻回想起刚才奥黛丽在和顾珦交谈的样子。
看到父亲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奥黛丽有些不太高兴地往一旁挪了挪。
“我可是听卡洛琳说了,你们在聊一些很失礼的话题吧?”
霍尔伯爵哭笑不得地抬起双手,对奥黛丽“投降”道:
“奥黛丽,我的小天使,你难道还不相信你父亲的品性吗?”
“我当然是相信的!当代霍尔伯爵,贝克兰德的大慈善家,乐善好施,推动改革体恤民情……但是现在,我觉得霍尔伯爵是一个不尊重可怜女孩的冷漠之人!”
奥黛丽细数起外界对霍尔伯爵的赞颂,一直以来,她也很是因此为父亲而骄傲。
霍尔伯爵赶紧往奥黛丽的身旁靠近了一点,细言温语地解释道:
“尼根公爵确实有为卡洛琳准备婚事的意思,这毕竟是阿尔伯特少将,卡洛琳现在唯一的监护人的打算,我也不好过多地参与。”
“你要知道,奥黛丽,卡洛琳失去了父母,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其他的亲戚,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夺取她的继承权,但是对她来说,想要凭一己之力经营好家族,不让威廉姆斯就此断绝血脉,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卡洛琳去年才刚刚成年,现在也只是一个就读于贝克兰德大学的学生,如果没有可靠力量的支持,她以后的生活也是会很艰难的。”
奥黛丽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虽说先前因为替他人打抱不平有些生气,但在耐心地听完霍尔伯爵的话后,她也是冷静了下来,并且有些颓然地低着头,小声呢喃着:
“难道卡洛琳真的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么……”
霍尔伯爵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方,感慨万千地说道:
“没办法,这就是王国内部的复杂争斗。想当初,在鲁恩建国时期,威廉姆斯家族也是显赫一时的功臣之族,有着比我们霍尔家族更加悠久,更加古老的传承,怎料一时倾塌,整个家族沦落至此。”
说着说着,霍尔伯爵注意到了身旁奥黛丽低落的情绪,他便立刻转换了话题,挽起奥黛丽的手臂,微笑着说道:
“但是你不用去担心,奥黛丽,只要霍尔的姓氏仍然存在于鲁恩的上层,我就不会让任何人可以剥夺你的选择权,你永远能够拥有你自己的决定。”
回过神来的奥黛丽抬起脑袋,看向自己的父亲,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
…………
霍尔伯爵一家其乐融融地坐上了回家的马车,但在另一边,顾珦与阿尔伯特之间的气氛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在坐上马车后,或者应该说从阿尔伯特结束与尼根公爵等人的交谈,带走顾珦开始,他就一直没有说话。偏偏他还和顾珦坐在的车厢同一排的内置沙发处,让顾珦浑身不舒坦,仿佛每多坐一秒都是一秒的煎熬。
阿尔伯特的这辆马车还刚好没有窗户,就只有头顶有个换气口,连想看看沿途的风景都做不到,他这是为了防刺客吗?军队里养成的习惯?
顾珦无聊地想着,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以打发时间。
在过了不知道多久后,终于,沉闷的车厢里响起了阿尔伯特那冷冰冰的声音。
“你和霍尔伯爵的女儿似乎聊得很来?”
顾珦偷偷摸摸地侧眼看向前者,只见到他靠在车厢的另一边,闭着眼睛好像在休养精神。
“奥黛丽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会与她有共同话题应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顾珦没有做正面回答,随口给了一个很宽泛的解释,不过阿尔伯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在意顾珦的回答。
“这样很好,和那位奥黛丽小姐保持紧密的关系,有利于你日后在那些贵族夫人小姐中的社交地位。”
“难道在你眼里,一切都只有为利益服务的价值吗?”
“霍尔伯爵刚才和我说的话里也有一定的联姻意愿,我可能得改正一下之前的一些话,如果你能得到霍尔伯爵两个儿子其中一位的喜爱,让霍尔与威廉姆斯联合在一起,或许……”
“阿尔伯特!!”
顾珦受不了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如此窒息的说教安排,即使是在上高中的时候被班主任批评,也没有现在那么令人不适。而另一方面,似乎是来自他身体内心深处的一股冲动。
他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正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上,怒目圆睁,极其愤怒地瞪向阿尔伯特。
他直呼阿尔伯特名字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开,引得前面驱动马匹的车夫都好像停顿了一下,马车的速度显著得变慢了一点。
阿尔伯特在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慢慢转过头瞧了顾珦一眼,表情依旧平淡如水,目光与顾珦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却没有透露一丝情绪,令后者完全搞不懂他究竟是在想什么。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阿尔伯特才开口说道:
“不要在马车里站着,坐下来。”
顾珦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阿尔伯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他侧过头去,似是赌气般地不再去看阿尔伯特,一边坐下来,一边用手将裙子收向双腿,防止压坏面料。
车厢里再度陷入了沉默,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马车的速度重新变快,恢复到之前的状态,顾珦才重新听到了阿尔伯特的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不要太过靠近以霍尔伯爵为首的新党吗?”
顾珦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
阿尔伯特沉静地回答道:
“王国新党作为新兴贵族与银行家的代表,他们提倡的是对现行王国法律进行更改,支持改革,放宽对资本和企业家的限制,打通贵族与新兴资本家之间的桥梁,趋向世俗,与教会合作,改善民生。”
“对于王室来说,这是对国王权威地位的挑战,当今陛下并不喜欢新党的作风。”
“而相比之下,保守党由大地主与旧贵族组成,由领土与庄园构建自己的权利,因此他们更加容易被王室所拉拢团结。比起新党,靠近保守党更不容易得罪国王。”
嗯,很经典的君主立宪国家的内部斗争,这种事情在地球历史上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顾珦快速活动着思路,表面上依旧冷淡地说道:
“所以这和你急着想要把我当作筹码进行联姻有什么关系?你真的认为那位尼根公爵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吗?”
“尼根公爵虽然在私下里十分多情,贪婪且愚蠢,但他代表着保守党,代表着鲁恩的旧贵族。由他所介绍的婚事,一定会将你和保守派贵族联系在一起,这对你来说是最稳妥的一条出路。”
阿尔伯特的眼睛始终聚焦于某个方向,只有嘴巴与周围一圈的胡须在微微翕动。
“我之前让你不要太靠近新党,就是为了防止你会因为新党而被王室与其他保守派贵族所反感,又不会得到新党贵族的帮助与支持。”
“但如果你能与霍尔伯爵家形成联姻关系,那么你就能拥有霍尔伯爵的庇佑与支持,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也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顾珦冷笑了一声,好看的眉眼用力甩向阿尔伯特,说道:
“这就是你逼迫我结婚的理由?”
“不是我逼迫你,是威廉姆斯这个姓氏在逼迫你,你作为威廉姆斯的后裔,只能走这一条道路。”
阿尔伯特转头看向顾珦,语气中微不可察地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觉得你自己仍有选择,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威廉姆斯的现状。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做不到。”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让你穿得正式一点,你虽然确实选择了正确的服饰,但是你身上的细节却透露着你的粗心与无力。”
“裙子没有经过熨烫与打理,束腰松松垮垮,头发也没有梳理,出门竟然没有化妆,身边也没有随身仆人帮助携带物品,身上的首饰也没有进行合适的搭配,就连怀表都没有挂在怀里。”
“我知道卡尔和凯瑟琳以前就没有雇佣过管家与仆人,但那是他们,现在的你,能够在没有这些助力下独当一面吗?这是不可能的。”
随着阿尔伯特的话语停顿,行进中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没等太多时间,车厢便从外面被护卫打了开来,马车外正是卡洛琳的那栋房屋。
阿尔伯特朝着护卫使了个眼神,让后者走开了一点,接着对站起来准备下车的顾珦说道:
“这几天你不要到处乱走,我会给你派几个仆人和管家过来。你该好好收心了,先回到大学里,把你的学业完成,之后我再和你好好谈谈联姻的事情。”
“我觉得,这些事情就不必麻烦您了,尊敬的阿尔伯特先生。”
阿尔伯特的话音一滞,眉头微微皱起,总算是有了些许的愠怒。
顾珦回过头来,没有胆怯,也没有怒意,就那么坦然地看着阿尔伯特,没有施妆的脸庞上干净而真实,无暇而清丽,但浑身的气质又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活力。
阿尔伯特的神情都不由得为之恍惚了一下,只听见顾珦留下了一句:
“我会向你证明,我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随后,顾珦便踏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走向家门。
阿尔伯特凝视着顾珦的背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朝着车厢的门一抓。那扇向外敞开的门,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自行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