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时,虽然混乱处处,但在军卒的全力剿杀之下,护住了绝大多数的人手和财货,贼兵丢下千余尸体,苍惶退走。
王愔并未下令追击。
毕竟他也不清楚徐道覆和许允之到底纠结了多少人马,史书只载:义兴豪强皆反。
老实说,阳羡未反,他已经很满足了。
禇家人还是头回得见如此血腥的撕杀,即便未临其境,也是两股战战,谢氏与禇灵媛更是俏面苍白,想要说什么,可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说不出来。
相对来说,禇炎之还好些,目光在城下巡曳,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突地,他看到了王愔之,身披明光铠,手提马槊,骑着匹黄骠马,那血亮的马槊上,还滴着淡红色的液体,心绪蓦然大定。
阳羡本就不大,一下子涌进来数万丁口,还有大量的牲畜,已然拥挤不堪。
王愔之的宅子,本来安置了近四百名姬妾乐妓,如今不得不挪出大半入住府牙,将地方腾给老弱妇孺居住。
他又让严谨和严慎兄弟组织人手,熬煮姜汤姜茶,至少保证每人每日喝上一碗。
天气已经很热了,又逢梅雨时节,万一城中起了疫疾,那他哭都得哭死。
过了午后,雨势渐止,天空放晴,阵阵山风拂来,倒也清爽,满城民众,纷纷把潮湿的衣物拿出来晾晒。
王愔之也回了宅子,女史和归荑替他卸下甲胄,除去衣衫,用软布给他擦拭身体。
谢月镜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斜倚在竹床上,望向王愔之的眸中含着柔情,几难移开,还有几许心痛。
这刻,王愔之面上交织着野心和兴奋,双目炯炯有神,满是对大业的向往与渴望。
谢月镜也为之高兴,可是回想着一路奔波而来的艰辛,又几欲垂泪。
她身边有四名婢女,姿容秀丽,普遍在十三四岁的年龄,一名轻打团扇,另三名捧着瓶、樽、勺等器具,随时听候取用。
此时,均是微红着俏面,不时偷瞥王愔之那精赤,布满细密小块肌肉的上半身。
四女分别取名淑慎、采薇、攸宁与静宜,都是郗氏精挑细选,留着给王愔之做妾的,因着归夷女史被收入房中,在谢月镜向她讨要婢女时,索性把四女一并给了。
……
严家庄园!
严庄、周成、贺锦、许恕之、沈滔、沈威与盛敦等七个半大老头子聚在一起,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好一会,严庄才道:“想必诸公已经收到师君传信,令我等附从徐道覆与许允之举事,出兵围攻阳羡,故而老夫把诸公请来,议一议此事。”
说来,以往这几家,龌龊矛盾不少,但是被王愔之大肆勒索过之后,反而相处的越发紧密。
他们都清楚,自家已经元气大伤,在遍地虎狼的义兴,如果不抱团,只会被各个击破,主家自然是斩杀殆尽,部曲佃客与妻妾美人也会被吞并。
“这……”
几人沉吟着相视一眼。
倘在以往,响应也就响应,这狗日的朝廷早看不顺眼。
那司马休之什么狗屁玩意儿,拿着朝廷喻令都不是,只是一封军令,就能征调钱粮部曲,让各家白出力,心里积蓄了很久的怨气。
可问题是,他们被王愔之打怕了。
况且王愔之也不是什么善心小白花,抄家灭族毫不手软。
他们担心,万一王愔之大破徐道覆、许允之之流,肯定是要清算的,自家的唯一下场,便是被夷灭门庭!
但义兴几乎举郡皆反,自己这七家,很弱小啊,倘若惹得徐道覆或许允之不快,一通命令,别家会很乐意前来清剿。
许久,许恕之捋着胡须道:“王郎在阳羡,听闻颇得民心,与城内大户豪强相处益善,而我等与他的旧怨也已了结。
故吾有一计,暂且响应师君号召,各带部曲粮草追随,倘若王郎能守住阳羡,我等可于阵前举义,得首义之功。
若是王郎不敌,那就没什么好说,诸公以为然否?”
“妙!”
“妙哉!”
“就这么办了!”
一群半大老头子,纷纷拍腿叫好。
……
两日后,阳羡!
城里充满着紧张气氛,各种小道消息捂都捂不住。
譬如孙恩已于上虞登陆,攻破县城,杀县长,正聚集兵马,随时攻打山阴。
又有消息,吴郡处处烽烟,各家采买的江北流民响应卢循造反,大肆屠戮主家,一座又一座的庄园沦陷,整个三吴大地已成了人间地狱。
吴兴太守谢邈被杀,永嘉、东阳、新安诸郡也开始有豪强响应孙恩。
而义兴境内,不愿从贼的县长令及其僚属全部惨遭屠戮。
这日,正午时分,天空阴沉,天气闷热,即便站立不动,身上都是一把粘乎乎的汗水。
王愔之、薛家子弟、十二家郎主,禇爽父子全部聚于北门城头,旌旗林立,人头涌涌。
有人好整以暇,有人目中透出建功立业的渴望,也有人紧紧攒住手中的长矛,透出紧张之色。
通向城头的甬道上,一罐罐火油、一包包石灰、一筐筐硫酸手雷、一捆捆的箭矢被役夫们运上来。
而在城门内侧,骑兵喂马的喂马,休息的休息,还有人在默默擦拭刀枪。
因阳羡城墙高仅一丈,在这个高度往下砸滚石檑木,效果有限,兵卒还容易成为下方弓箭手的活靶子。
另时人常用的金汁,其实是把双刃剑。
关键是城池狭小,人口密集,天气又炎热无风,烧煮金汁的气味经久不散,再有搬运时不慎溢出翻倒,极易引发疫病。
王愔之不担心打败仗,他担心的是全城瘟疫。
因此并不鼓励使用金汁,储备了大量的生石灰和硫酸手雷,金汁只能作为弹尽粮绝之后的备用手段。
在城池下方,有层层叠叠的贼兵涌来,裹挟着大量的老弱健妇,推着堆满土石的手推车,车前竖起简陋的木板挡箭。
又有三五成群的贼兵扛着竹梯,一队队的弓箭手混杂其中。
在阳羡城东十五至二十里之间,是震泽西北的连绵沼泽地带,近来又因降雨,水漫上岸,土地松软,不适合排兵布阵。
以西以南,则是低山丘陵坡地,只有北部呈大片平坦开阔地,故而贼军主力只能摆在北面,其他方向佯动。
薛安民沉声道:“贼不少于三万众,看来义兴的豪强几乎都从了贼。
“哎~~”
禇爽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此战唯赖诸君。”
王愔之笑道:“府君不必担忧,贼军虽众,却不成势,且各家附贼,无非是打着抢掠一番的心思。
倘若数日急攻不下,必人心浮动,士气溃散,我们只需顶住三日,或可出城反杀,但凡附逆从贼者,抄掠其财,夷其宗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