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从茶楼出来时，夜色已经深了。
街边的路灯昏黄，映出他单薄的身影。
他没有直接回军统驻地，而是绕了几条小巷，确认身后没人跟踪后才踏上归途。
自从那晚与陆远山重逢，他的生活便悄然改变。
表面上，他依旧是军统上海站的密码破译员，每日埋头于电报和密码之间；暗地里，他已经开始为中共地下党传递情报。
周安排的任务也已完成——那场针对日军后勤仓库的爆破行动十分成功，炸毁了整整三个弹药库，迟滞了日军对无锡地区的扫荡计划。
而今，摆在面前的是一份更为危险的情报。
第二天清晨，沈墨白像往常一样走进军统密码室。
屋内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油墨味。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戴上耳机，开始监听当日的日军通信内容。
起初一切如常，直到一组加密电文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组电文的编码方式不同于以往，而且发送频率异常密集。
沈墨白皱起眉头，迅速调出之前几天的记录比对。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些看似无序的字符中，似乎隐藏着某种规律。
他抽出父亲遗留的怀表，轻轻打开盖子，露出里面微缩的密码本。
那是父亲生前研究的一套特殊解码规则，曾被他反复钻研。
他将规则代入当前的电文，果然发现其中暗藏玄机。
整整三天，他几乎没合眼，终于在第四天凌晨将整段电文破译完毕。
名单上赫然列着十几个名字，每一个都让他心头一紧。
这些人中，有他在无锡见过的地下交通员，也有曾在老城隍庙茶楼与他共饮过龙井的同志。
如果这份名单落入日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尽快将情报送出。
当天晚上，沈墨白借口加班留在密码室。
待其他同事离开后，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张，将名单抄录下来，叠成一小块，塞进怀表夹层中。
他深知，这次任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危险。
日军近期加强了对上海各主要路口的盘查，尤其是对形迹可疑者的审查极为严格。
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身份。
他换上一件灰布长衫，戴上帽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夜色掩护下，他沿着熟悉的小路向约定地点走去。
穿过两条街口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名日军士兵正拦住一名推车卖豆腐的老汉，翻找着他篮子里的东西。
沈墨白立刻停下脚步，退到一处墙角阴影中观察。
他等了几分钟，见盘查未结束，便决定绕道而行。
可命运仿佛总爱捉弄人。
就在他拐入另一条小巷时，迎面走来两名巡逻的日本宪兵。
他们步伐整齐，目光冷峻，腰间挂着的手枪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沈墨白心跳骤然加快，但脸上依旧保持镇定。
他低头快步走过，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听到其中一人用日语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装作听不懂，继续前行。
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喝问：“站住！”
沈墨白心中一沉，缓缓转身。
那名宪兵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狐疑，“你是什么人？”
“我是江南师范的老师。”沈墨白用流利的日语回答，语气平静，“今天去朋友家借了几本书，回来晚了些。”
“哦？”宪兵眯起眼睛，“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沈墨白微微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教学笔记，都是关于机械原理的。”
宪兵接过笔记本翻看几页，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齿轮、杠杆和传动结构图。
他显然看不懂这些复杂的设计，犹豫片刻，又递还回来。
“最近城里不太平，我们只是例行检查。”宪兵冷冷地说，“下次早点回家。”
沈墨白点头致谢，转身离开。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直到转过下一个街角，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不敢耽搁，加快脚步来到与陆远山约定的接头点——一家位于法租界边缘的旧书店。
书店老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看到沈墨白进来，只淡淡点了点头，继续整理柜台上的书籍。
沈墨白走到角落一个书架旁，假装翻阅一本书，低声说道：“我带来了一份名单。”
不一会儿，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
“辛苦了。”陆远山低声说，同时伸手示意他把东西交过来。
沈墨白从怀表夹层中取出折叠好的纸条，快速递过去。
陆远山看完后神色凝重，“这些人中有几个是我们安插在国民党内部的同志，必须马上通知他们转移。”
“我知道。”沈墨白压低声音，“但这事还没完，我觉得这份名单不是偶然泄露的，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你是说……”陆远山皱眉。
“日军内部有人想借刀杀人。”沈墨白缓缓说道，“要么是清除异己，要么就是设圈套钓大鱼。”
陆远山沉默片刻，点点头，“我会把这个情况上报组织。”
两人交谈几句后，沈墨白先行离开。他走出书店，回头看了眼玻璃窗后的陆远山，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军统驻地已是深夜，沈墨白刚踏进门，就被值班的特工叫住。
“站长让你进去一趟。”
他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点了点头。
进入办公室，陆振华坐在桌前，神情严肃。他抬头看着沈墨白，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今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我在家里看书。”沈墨白答得毫不犹豫。
“是吗？”陆振华冷笑一声，“可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在十一点左右出现在法租界一条偏僻街道上。”
沈墨白心里一惊，但很快恢复镇定，“那可能是误会。我确实出门散步了一段时间，不过是在附近的公园。”
“公园？”陆振华盯着他，“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宵禁时间早就过了。”
“我以为不会有问题。”沈墨白语气诚恳，“以后我会注意。”
陆振华没有再追问，挥了挥手，“下去吧。”
沈墨白走出办公室，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第二天清晨，沈墨白刚起床，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名年轻特工站在门口，递给他一封信，“站长让你马上去一趟。”
沈墨白接过信封，心中隐隐不安。
他换了衣服，快步走向陆振华的办公室。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不能排除他是中共的人。”
“但他一直在破译日军电报，对我们帮助很大。”
“正因为这样，更要小心。万一他是双面间谍呢？”
沈墨白停在门外，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这场围绕身份的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