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是个身长七尺的中年人，头上的圆形发髻束于右侧，包以丝巾，这是三级爵位簪袅。双手抱拳，向黍弯腰下拜：“战时，若无军法吏在场，战后皆要询问。共职责所在，还请黍见谅。”
这种询问是秦律硬性规定的程序，把黍他们分开询问，有没有弄虚作假。
一般人，自然是派一名军法吏就行了，黍这里却是派来一名军法官，这是对黍的重视。
“言重了。”黍抱拳回礼，弯腰下拜。
“请。”共侧身相邀。
“请。”黍回敬。
两人跪坐在一张朱漆长案前，共在北，黍在南，相对而坐。
共拿起长案上一块木牍，放在面前，左手按着，右手提起毛笔，饱醮浓墨，询问起来。
此战是真实的战绩，没有任何水份，黍据实而言。
共一边询问，一边在木牍上记下。
秦朝对审讯自有一套完整的流程，称为“封诊式”，分为三步。
第一步，就是询问，正所谓“凡讯狱，必先尽听其言而书之，各展其辞，虽知其訑，勿庸辄诘。”
意思是说，不管黍说什么，共都要如实记下来。如果发现黍在撒谎，也不要急着揭穿。
战斗经过，黍已经说过多次，再次言来自是不费事，很快就说完了。
共放下毛笔：“大体无差，然有些细微处需要再次询问，你当据实而言。依秦律，曲战死后，猛告泉木四人皆是公士爵位，为爵最尊者，当由他们中一人接任，指挥你们作战。然，四人惧怕，失去主张，这才由你接任，指挥他们作战，可对？”
“然也。”黍重重颔首。
共一脸严肃：“他们中可有人有背叛大秦，投靠雒越之举？”
“无！”黍摇头。
“你可以想清楚了，背叛大秦是重罪，若你帮着隐瞒，你就是同谋犯，当被处死。”共语气严厉。
“当时他们吓破了胆，都想逃回来，哪有背叛大秦的想法。”黍很笃定。
再三确认后，共这才接着询问下一个问题。
一个接一个询问，没有问题，就记下来。
这是封诊式的第二步“其辞已尽书而无解，乃以诘者诘之。诘之又尽听书其解辞，又视其他无解者复诘之。”
意思就是反复询问，找出其中的破绽。
若是发现破绽，反复询问之下，罪人抵死不认，就进入第三步“诘之极而数訑，更言不服，其律当笞掠者，乃笞掠。”
意思就是动刑。
这在现代社会自是不允许，需要执法人员去寻找证据，严禁屈打成招。然，在秦朝，简单直接粗暴，往死里打，打到认罪为止。
然，有一个要求“笞掠之必书曰：爰书：以某数更言，无解辞，笞讯某。”
要把用刑经过记下来。
黍这里自然没有问题，到第二步就结束了。
~~~~~~
“右尉都说了，我是新卒第一次上战场很害怕是应当的，你可不能治我的罪啊。”猛如实交待了，哪怕是自己吓破了胆，想要逃跑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军法吏是个一级爵位公士，看着猛：“复战斩首者，无罪！”
依秦朝军律，只要能杀敌斩首，逃跑不是事。
不要说猛他们没逃多远，都没有脱离战场。即使他们逃了数里，数十里，上百里，只要能复战斩首，逃跑不算犯罪。
“那我就放心了。”猛彻底放心了。
~~~~~~
在黍他们接受询问时，军中大夫开始验尸。
三个军医官，围在曲尸身旁，仔细观察起来。
“脸色发青，死前吐白沫，这是中毒的征兆。”一个叫鸣的军医官仔细打量一阵，得出结论。
“然也！”
“然也！”
另外两名军医官重重颔首，认可这结论。
鸣用一柄小刀，切开曲大腿上的肉，取出箭头，放到鼻下一嗅：“这是蛇毒。”
把箭头递给另外两人，两人接过，放到鼻下嗅嗅，认可了。
鸣作结：“这种蛇毒，雒越人最爱用，国尉也是死在这种蛇毒之下。故，曲的确是为雒越所杀，非为他人所害。”
国尉，是指屠睢。
之所以要验曲的尸体，查明其死因，是要看看是不是黍他们联合起来把曲给害死了。
战场上，甚事都有要可能发生。
一群新卒遇到雒越人进攻，吓破了胆，反过来把阻止他们逃跑的曲给杀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此类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查明曲的死因后，三名军医官再带着人查看起其他战死士卒的尸身。
一一查看，皆是无误，确系为雒越人所杀。
最后，三名军医官来到雒越首领尸身前，认真核实。
鸣左手抓住雒越首领左手，右手卷起其衣袖，看着其左手小臂上的纹身，重重颔首：“越士无疑。”
~~~~~~
共陪着黍出来，与猛他们汇合在一起。
共他们这些军法吏，把询问结果向匹己齐予言他们禀报。
匹己他们早就询问过了，然，那不作数，需要经过军法吏的询问，给出结论，才作数。至此，询问这事结束了。
就等着验尸了。
没多久，鸣他们过来，向匹己他们见过礼。鸣禀报：“敢告县令右尉县丞：曲中蛇毒而亡，确系为雒越人所杀。”
听了这话，黍悬着的心放下了。
虽然曲真的是中毒箭而亡，然，还需要经过军医官验证才能作数。此时，就是正式结论，黍彻底放心了。
“曲，是英雄好汉，就是命运不太好。”齐已经知道曲战死的经过，对他手折箭杆一事很是赞赏，只是时运不济，中蛇毒而亡。
自己麾下能有如此英雄好汉，齐也觉得脸上有光。
“如此英雄好汉，当厚恤。”匹己提议。
“善！”
“善！”
齐和予言二人自是赞成。
象曲这样英勇战死的秦卒，虽然没有立功，然抚恤还是有的。
后人脑补，说秦人战死沙场，没有抚恤。真要如此，秦人还会“闻战则喜”么？谁还愿意上战场？
“敢告县令右尉县丞：确系越士！”鸣再次禀报。
齐目光炯炯，从黍他们身上掠过，声若洪钟，宣布：“按军律‘亡长不得长，身死家残’，曲战死，你们有大罪，当处斩。然，你们能逃而复战，斩获越士一名。依军律‘复战得首长，除之’，你们无罪。”
“谢右尉！”
黍他们抱拳见礼，弯腰下拜。
虽然早就知道这结果，然，当齐正式宣布后，黍他们依然有心头大石落地的轻松感。
齐眼里满是激赏：“你们身为未完成训练的新卒，第一次上战场，在卒长曲战死，遭遇近两倍雒越士卒追杀下，不仅斩杀越士抵罪，更能斩杀过当，获首六十三级，实属难得。”
声调转高：“此战虽小，然，如此之多斩首者，实属不多见。故，当验首，暴首，赐你们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