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唢呐的《百鸟朝凤》还在废墟上空死命地嚎,喜庆得能把死人吵醒,活人送走。周远只觉得脑仁突突地跳,那调子钻进耳朵眼儿里,像有几百只铁爪子在挠棺材板。
“吵死个人咧!”老葛捂着耳朵,琉璃左眼瞪得溜圆,对着那辆还在鬼叫的面包车啐了一口,“啥破喇叭,比俺当年赶集卖耗子药的破锣还膈应!”他烟杆一磕鞋底,火星子溅在快递员尸体枯萎的根须灰烬上,“滋啦”一声,冒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老张没说话,他正蹲在那放保温箱的水边,眉头拧成了疙瘩。消防栓的铁管子被他当成拐棍杵着,手电光柱在七支幽幽发光的“七情露”试管上扫来扫去。那支荧蓝色的,尤其扎眼。“灯油…老白的…”他声音闷闷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优盘,那玩意儿还在微弱地跳,像颗坏掉的心脏。
“井底…客…”幺七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她蹲在古井边,素麻布紧贴井沿,布满镇煞符的手掌悬在井口上方三寸,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气流。“点灯…引路…”
“引路?引谁的路?给谁点灯?”周远烦躁地按着左腹。玉璧冰凉沉寂,刚才那声疑似林小满的“远哥”仿佛只是幻觉。倒是双肩的伤口,青铜色的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些,那生锈门轴似的“嘎吱”声更清晰了,稍微一动就响,跟生了锈的破门似的。
他扭头看向那口青苔斑驳的古井。井口黑洞洞的,像张择人而噬的嘴。那股若有若无的暖意,混杂着陈年水腥和泥土腐败的味道,丝丝缕缕地往上冒。这暖意非但没让人安心,反而像大冬天摸到一条冻僵的蛇,瘆得慌。他想起了雾隐村祠堂那口喷发蓝光的井,想起了井下那诡异的敲门声…这里头的东西,跟雾隐的是一路货色?还是…别的“客”?
“甭管引谁的路,”老葛眯着眼,烟杆指向浑浊的河水,“先看看那玩意儿吧。”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靠近河岸的水面下,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红光正缓缓漂来。不是灯泡那种刺眼的光,更像是…浸了油的纸灯笼,在水里点着了。
那红光越来越近,破开水面浮了上来。
竟是一艘纸船。
不是小孩折着玩的那种小船,而是扎得极其精致、栩栩如生的纸画舫!船身描金绘彩,雕梁画栋,船头甚至还立着两个巴掌大的纸扎小人,一男一女,穿着古时的仆役服饰,低眉顺眼。船身中央,稳稳放着一盏小小的、燃烧着的红灯笼。火苗幽微,却顽强地在河风中摇曳。
这纸船做工考究得邪乎,偏偏出现在这荒凉破败的渡口,漂在污浊的河水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嘿!这倒新鲜!”老张来了点精神,用消防栓捅了捅水面,想把船拨近点瞧瞧,“谁家娃娃手这么巧?扎得跟真的一样!”
“别碰!”老葛的烟杆闪电般敲在老张的手背上,“活人纸船引魂路,沾了阳世气,小心它掉头把你拽下去当替身!”
老张“嘶”地抽回手,看着手背上一道红印子,嘟囔:“老葛头,你下手忒狠…”
话音未落,那纸船竟像听懂了似的,船头微微一偏,竟真的朝着他们所在的岸边悠悠地漂了过来!船头的两个纸人,脑袋也似乎极其轻微地朝这边转动了一下。
周远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极其熟悉、又带着酸楚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纸船的样式…这描金绘彩的精细劲儿…他只在一个人手里见过。
小时候,每年七月半鬼节,娘亲柳眉总会坐在油灯下,用极细的竹篾和染了色的桑皮纸,扎这样精巧的小船。她手指翻飞,神情专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扎好的小船里放上一盏小小的红纸灯笼,再点上蜡烛芯,轻轻放进村后的小溪里。她说,这是给水里的孤魂野鬼一点光亮,引他们别迷路,别上岸扰了活人。那时候的娘亲,眼神温柔得像水里的月光。
可后来…娘亲就变了。眼神变得空洞,笑容变得僵硬,扎纸船的手艺也荒废了。再后来…就是冰棺,是调包,是死婴心口的煞核…是周志清那张扭曲的脸!
“娘…”周远喉咙发紧,死死盯着那艘越来越近的纸船。难道…娘亲在这里?她还…活着?或者,这又是周志清利用她残存记忆布下的陷阱?
纸船轻巧地撞在岸边的烂泥上,停住了。船头那两个纸人,正对着周远的方向,低垂着头。
“引路船…”幺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有念…才有引。”
周远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河水腥气和廉价香烛味的空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不再犹豫,抬脚就朝纸船走去。管它是刀山火海还是陷阱牢笼,只要有一丝线索指向娘亲,他就得去!
“远娃子!”老葛想拦。
“让他去。”幺七的素麻布微微飘动,“血引的船,旁人上不得。”
周远走到水边,蹲下身。那纸船上的红灯笼火苗,似乎因为他靠近而明亮了几分,暖暖的光映在他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他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碰了一下船身。
冰凉,粗糙,带着纸特有的质感。
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船头那两个低眉顺眼的纸人,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纸做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团用墨汁随意点上去的黑晕。然而,那黑晕却直勾勾地“看”着周远,空洞得令人心悸。
更诡异的是,船身中央那盏红灯笼的火苗,“噗”地一声暴涨!橘红色的火焰瞬间扭曲变形,在灯笼纸壁上投下一个清晰无比的侧影——那是一个女人低垂着头、默默垂泪的剪影!
“娘!”周远失声惊呼。那轮廓,那姿态…他绝不会认错!就是柳眉!
火焰剪影中的女人似乎听到了呼唤,缓缓抬起了头。泪痕在火光中仿佛真的在流动。她的嘴唇开合着,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急切的警告?
周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下意识地凑近灯笼,想看清娘亲的口型,想听清那无声的话语。
“小心…远…逃…”
他艰难地辨认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灯笼里的火焰剪影猛地扭曲,柳眉脸上的悲伤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惊恐!她似乎看到了周远身后极其可怕的东西,拼命地挥手,示意他快逃!
与此同时,周远左腹那枚沉寂的玉璧,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刺骨的冰寒!寒气瞬间蔓延全身,冻得他一个激灵。口袋里的优盘也像是受到了强烈刺激,猛地剧烈跳动起来,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那急促的脉冲,像要炸开一样!
“嘎吱——!”
双肩青铜化的伤口处,那生锈门轴的摩擦声骤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想要钻出来!
“身后!”老张的怒吼如同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