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秦老师。”
李牧站起身,语气平静地回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骄傲与得意,那份从容,与他这个年纪极不相符。
赵林、钱峰和陈默三人,则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李牧,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一下午拼死拼活,连一件器物的雏形都还没完全拼出来,而李牧,已经完成了三件。
这种差距,已经不是努力可以弥补的了,这纯粹是天赋上的碾压。
秦云没有再说话,而是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她首先拿起那只彩陶碗,托在掌心,仔细端详。
接口处粘合得天衣无缝,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器物的弧度被完美地还原,线条流畅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错位和变形。
“这粘合剂的配比……你自己调配?”秦云在心中暗道。
粘合剂的调配是文物修复中的关键,太稀了粘不牢,太稠了又会溢出,影响美观和二次修复。
而李牧所用的粘合剂,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精密计算。
她又拿起那个双耳罐和陶杯,结果同样让她心惊。
这三件陶器,无论是从拼对的准确度,还是修复手法的专业性来看,都达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准。
“小李,你……”秦云抬起头,看向李牧,眼神变得郑重起来。
“你这手艺,真的只是大一学生?”
她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刚刚接触考古专业几个月的大一新生,能有如此老辣的修复技术。
这甚至比院里一些工作了好几年的正式修复师,还要厉害。
“以前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自己看过不少书,也动手练过。”李牧的回答滴水不漏。
他不能说自己是带着三十多岁的经验和记忆重生的。
这个解释,虽然简单,却也合情合理。
她看向李牧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纯粹的欣赏和爱才。
有天赋的人她见过不少,但像李牧这样,有天赋却不骄不躁,心性沉稳如水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
这是一个天生就该吃考古这碗饭的好苗子。
秦云在心里打定主意,这件事,一定要向周教授好好汇报,这样的宝贝疙瘩,绝不能埋没了。
李牧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顺势开口。
“秦老师,其实我修复的时候发现,很多陶片的纹饰和器型,都和我之前在书本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他的表情很认真,带着一个学生应有的求知欲。
“我想,如果能对咱们遗址已经出土、整理好的器物类型有一个更系统、更全面的了解,或许对后续的拼对和修复工作,会有更大的帮助。”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去档案室看看那些已经入库的文物档案和图录?”
这个请求,提得恰到好处。
既展现了他对工作的热忱和钻研精神,又完美地掩盖了他的真实目的。
果然,秦云听完,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当然可以!”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有你这样的觉悟,很好!我们考古工作,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主动学习、深入研究的精神。”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
秦云显然对李牧的好感度已经爆棚,甚至愿意亲自为他领路。
李牧心中一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谢谢秦老师。”
在三位学长羡慕、嫉妒又夹杂着一丝敬畏的复杂目光中,李牧跟着秦云,走出了文物修复室。
考古工作站的文物库和档案室,位于院子最里侧的一栋独立小楼里,安保措施最为严密。
厚重的铁门,二十四小时监控,还有专门的值班人员。
秦云刷了卡,又输入密码,厚重的铁门才发出一声轻响,缓缓打开。
一股混杂着泥土、纸张和特殊防腐药剂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整个考古工作站的心脏。
档案室里,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架整齐排列,上面放满了各种档案盒与资料夹。
“左边是发掘日志、图纸和文字记录。”
“右边是出土文物的登记卡、照片和拓片图录。”
秦云简单地为他介绍着。
“所有资料,都只能在这里查阅,严禁带出,也严禁拍照,这是规定。”她严肃地叮嘱道。
“我明白,老师。”李牧郑重点头。
“那你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秦云将他领到一张阅览桌前,便转身离开了,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偌大的档案室里,只剩下李牧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彻底冷静下来。
他没有立刻去翻找那些可能有问题的记录,而是先从头开始,认真地翻阅起高陵杨官寨遗址的整体资料。
他需要建立一个完整的知识框架。
杨官寨遗址,位于SX省XA市高陵区,是仰韶文化中晚期,庙底沟文化时期的特大型中心聚落遗址。
其出土的彩陶,闻名遐迩。
档案的照片图录上,一件件精美的文物,无声地诉说着六千年前的辉煌。
一件彩陶盆,口径近半米,内壁用黑彩,绘制着一幅写意又充满神秘感的“鹳鱼石斧图”,构图奇特,被誉为史前绘画的杰作。
一个尖底瓶,造型流畅,瓶身布满了细密的绳纹,这是当时最常见的一种汲水器,其设计蕴含着古人高超的物理学智慧。
还有那些形态各异的陶器,碗、钵、罐、瓮……器型丰富,纹饰多变。
花瓣纹、鱼纹、鸟纹、蛙纹……各种图案,既是装饰,也可能承载着部落的图腾与信仰。
李牧看得十分投入,前世的知识与眼前的实物资料相互印证,让他对整个遗址的文化面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
在将核心资料大致浏览了一遍后,他开始将重点,转向那些最原始,也最繁杂的发掘日志。
这些日志,由每一个探方的负责人亲笔记录,详细记载着每一天、每一个地层、每一件出土物的具体信息。
字迹潦草,术语繁多,夹杂着大量的现场绘图。
对于外人来说,这无异于天书。
但对于李牧而言,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他将孙浩给他的那张,写着古玩店老板模糊描述的“收货时间”的纸条,放在手边。
时间,大概是半个月前。
李牧迅速锁定了时间范围,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