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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山脉峰峦叠起,连绵不绝的群山蔓延至云边,恰有沧云河携着白浊浪花自西天而来,从山中缝隙横穿而过。

岸边层层叠叠的密林在山风吹拂下如碧海波涛,涌动至山脚青岗村。

秦二左肢断口滴落的鲜血,将村道染得血淋淋,一路从长青山蔓延至村长家中。

郑规站在屋里,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色凝重,一齐望着坐在上首的村长,众人一言不发,气氛越发压抑。

他们是村中主事,平日里处理些邻里矛盾,田产交易,颇有威信。

却很少聚在一起,除非遇上干系村子存亡的大事。

“老秦,你家老二流了一路的血,牛妖顺着血迹就能找到村子,一杀进来,全村人都得完蛋!”

老人受不了这越发沉重的氛围,愤声开口:

“村子遭了妖兽那个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青岗村不能待了,还是往西逃,去白云渡吧,哪儿没妖兽!”

此话一出,多位老人纷纷唉声叹气,仿佛已经看到牛妖冲进村落,族灭村亡的场景。

一时间议论纷纷,搅得屋内一片嘈杂,惹人心烦。

始终沉默不语的秦村长眉头紧蹙,听着屋内此起彼伏的丧气话,手掌突然重重拍在椅子上,满堂四惊。

只见他须发皆张,如同一只愤怒到极点的雄狮,怒吼道:

“闭嘴!”

屋内霎时间寂静无声,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眼前这个须发苍白的老人,眼中满是畏惧。

村子不太平,村长就得是个能顶事的。

谁家里娃儿失踪,就得到隔壁村子要人。

大旱天庄稼枯死,就得领着村人去抢水。

世道艰难,若没一个性格强势,做事狠辣的村长,青岗村早亡了。

他秦村长这位置,是踩着血走上来的。

此刻秦村长开口,屋子里所有人都认真听着,只见他一个一个对视过去,众人皆是眼神闪烁着退避。

唯独人群中的郑规,直直盯着他,一双明亮眼眸毫不畏惧,让秦村长不免有一丝恍惚。

“郑规,你说。”

众人目光瞬间看向站在角落的郑规,作为屋里最年轻的后生,他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会的。

但作为第一个发现牛妖踪迹,又从顺利救下秦二之人。

他不参加,这会还有开的必要吗?

只见郑规未看周边任何一人,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村长,掷地有声道:

“杀妖!”

闻言屋中所有人猛地面色一白,有几个老东西甚至捂着心脏跌坐,也有人指着郑规鼻子,横眉骂道:

“你这后生虎啊!杀妖兽是要死人的!”

“所有人都晓得,这妖兽袭击完村子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消失了!就算杀了眼下这只,下一只呢,你能一直杀下去吗?”

“你要把村人都害死吗?”

郑规收回看向村长的目光,扫视众人,一字一句道:

“敢杀一只,便可杀百只。”

人群一滞,旋即又是铺天盖地的谩骂与指责,可郑规却巍然不动,目光淡淡,看向面露沉思的秦村长。

直到这些人吵得口干舌燥,秦村长才终于站起,一双浑浊眼睛看着声嘶力竭的众人,声音沙哑却让全屋人霎时肃静无声:

“老汉我今年五十三,没几年好活了。家里就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三都死在山里,老二又被牛妖害得残疾,老汉一生都在跟这长青山较量,死了也会埋进山里。”

秦村长顿了顿,为了从妖兽口下护住村子,他的三个孩子两死一残,若是弃村而逃,自己这一家就真无立足之地了。

想到这,他猛地扯着嗓子厉声道:

“你们若是走了,祖祖辈辈的墓谁来管?

谁给他们坟前上香?

谁给他们清明除草?

还是说,你们巴不得让野狗将他们从棺材里拖出来,啃食腐肉,嚼磨枯骨?”

秦村长怒视纷纷低头的村人。

妖兽固然可怕,可人心一旦开始数典忘祖,早晚会断了传承,逃走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迟早家毁族灭。

就在众人羞愧难当时,秦二猛地撞开房门,包扎好的左肢断口再度渗出鲜血,可他却顾及不得,用仅剩的右臂指着村口那团黑色火焰喊道:

“牛妖来了!”

郑规目光穿过慌乱的人群,目带询问地看着秦村长,却见秦村长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微微摇头。

那种能吸引妖兽的粉末他是一粒也没有了。

得知无法用老办法引走妖兽后,郑规听着秦村长召集村中青壮的命令,毫不犹豫纵身往家中奔去。

身形起落,漆黑火焰已然在村中蔓延开来,泼水声,呼救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郑规无暇顾及,直到看见妻子抚着肚子,正护着孩子们倚靠在墙壁上,这才松了口气,对妻子安慰道:

“这房子无需管它,火烧了也无妨,沅沅你且带孩子们往村尾碧月湖去,村长会在那儿安置好妇孺。”

江沅沅见郑规提着刀就要朝村口跑去,赶忙道:

“郑哥哥,要平安回来!”

郑规笑着应下,转身欲走,却听到郑观潮唤了一声。

“爹...”

郑规回头看向妻儿四人,妻子面色发白,满眼写着担忧,却搂着长子,露出一个温婉笑容,对郑规说道:

“观潮岁数还小,有些怕了,郑哥哥你安心去吧,我会护好孩子们的!”

郑规重重点头,将妻子的鬓角秀发抚至而后,柔声道:

“辛苦你了。”

两人深情对视,此刻却来不及细说。

郑规眼见火势越发凶猛,急匆匆地往火中跑去。

见郑规彻底走远,江沅沅这才松了一口气,依靠着土墙的身子瞬间瘫软,扯着郑观潮的手也无力垂落,迎面便撞见他疑惑的眼神。

“娘,你不是肚子疼吗?为什么不告诉爹?”

江沅沅滑落在地,浑身无力,却依然勉强伸出手抚摸着郑观潮的小脑袋,忍着剧痛颤声道:

“因为你爹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娘不能耽搁他。”

“而且...”

江沅沅抚摸着圆鼓鼓的腹部,眼神慈爱,柔声说道:

“而且娘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呢!”

郑观潮有些似懂非懂,却见瘫坐在地上的娘亲突然拔下了束发的簪子,满头青丝在风火中飘扬,披撒满肩头。

她紧紧攥着那枚褪色发簪,好似凭空生出了气力,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扶住墙壁一步步向村尾走去。

身上是被羊水染湿的宽大白裙,身旁是三个亦步亦趋的懵懂孩子,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漆黑火焰。

可她娇弱面容上,却不见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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