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抬起孙太后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未曾质疑这茶是否有问题,自己的一切入口之物都由成敬负责操办,自然不用担心。
只是孙太后提到太子蒙学一事时,朱祁钰口中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您老是多久没出去转过了?
孙太后这一番话看似全是肺腑之言,外人看来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谐场景。
句句话都在勉励自己,句句话也都不忘提醒自己,这皇位是朱祁镇一脉的。
什么虽居太上,当始终敬奉;什么以全兄弟之情?
朱祁钰现在是君,太上皇虽然沾个皇字,但始终是臣,哪有君去敬奉臣子的道理,朱祁镇又不是朱祁钰他爹。
在君臣名分面前,兄弟手足之情都得往后靠,还真当自己是小妈生的庶子了是吧?
不过今日之后就不是了……
朱祁钰如是想到,在看到慈宁宫中摆设装饰之物,还有侍奉的宫人少了许多,于是放下茶盏后,朝成敬开口道:
“成敬,朕不是三番五次地吩咐你,太后宫中一应物资与侍奉的宦官宫女都要优先供应吗?”
“你就是如此办事的吗?”
成敬心里顿时开始叫苦,您哪里吩咐过哦,不过为皇帝背锅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之一,随即下跪向朱祁钰和孙太后请罪,说道:
“请太后和陛下恕罪,都是臣办事不周,臣回去之后就会即刻处置相关人员。”
成敬也不是傻子,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宫里的老祖宗了,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在手下随便找个人背锅便是。
孙太后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终是感叹墙倒众人推,用力吐了口气后说道:
“皇帝啊,此事不怪他,本宫作为一个妇道人家,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希望他在塞外过得好一些。
这慈宁宫中的东西大都被本宫变卖,换成物资送到塞外去了。”
说到这,孙太后顿了一下,眼中阴鸷一闪而过,又接着说道:“皇帝,本宫希望你在处理国事时,能够多考虑我儿的处境。”
“若无社稷倾覆之危,还请皇帝护我儿周全。”
为了保住朱祁镇的性命,孙太后也是豁出去了,直接起身就要向朱祁钰行礼。
“嫡母不可,儿臣怎敢受此大礼!”朱祁钰急忙向前扶起孙太后。
只见孙太后抬起头,眼中的晶莹热泪,正欲夺眶而出,言语也开始哽咽起来:“请皇帝念在手足的情分上,放我儿……一条生路。”
好厉害的哭戏,朱祁钰感叹不已,比自己都要更甚几分,前世的各种宫斗剧中的女主对上孙太后,估计分分钟被秒杀。
仔细品味了孙太后的这番话,首先是社稷无倾覆之危,其次孙太后对朱祁镇的称呼,已经变为了我儿,不再是上皇了。
这是一个信号,孙太后知道自己儿子,朱祁镇这皇帝是做不下去了,为了保其一命,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这轮谈判正式开始。
朱祁钰给了跪在地上的成敬一个眼神后,后者才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朱祁钰。
朱祁钰将孙太后扶回座椅上后,躬身将信件交给孙太后,“嫡母,这是上皇交由宣府总兵官杨洪和禅位诏书一起带回来的书信。”
“儿臣已检查过火漆完整,信封上的字迹也是上皇亲手所写,绝无造假的可能。”
孙太后一听是朱祁镇所写的信件,急忙接过查看起来。
“果然是我儿所写。”
孙太后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和朱祁镇一般无二,可火漆才拆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
“禅位诏书?”
拿着书信的手好似被针扎了一般,抖动了一下,她强装着镇定继续拆火漆,拿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虽然孙太后心中已然知道这信是假的,但为了朱祁镇能活下去,她只得硬着头皮读下去。
朱祁钰在一旁观察着认真看信的孙太后,想着再给其加一剂强心针,于是对着成敬吩咐道:
“成敬啊,以后给上皇送物资这事就由你来负责,钱财从朕的内帑里支取,一应吃穿用度都要挑最好的送过去。”
“这毕竟是咱自己的家事,做得隐蔽些,从内帑出钱,外人就算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朱祁钰故意将隐蔽些几个字咬的极重,其警示孙太后之心,闻者皆知。
还在地上跪着的成敬也及时给朱祁钰打助攻,回道:
“臣领旨,臣会从东厂之中挑选精明能干的番子负责此事,扮做商队昼伏夜行之下,臣保证不会有人得知此事。”
二人的对话好似一把把锋利的钢刀,不断插入孙太后的心脏,可她此时如坐针毡,有苦却难言,也不敢言。
朱祁钰这一番操作过后,孙太后与朱祁镇母子二人的地位就和朱祁钰倒转了,占据礼法的变成朱祁钰这个小贼了,她心中此时无比悔恨,为何不早些除掉此子。
也恨自己此前为何不对朱祁镇严加管教,叫门天子这种事实在是太过离谱了。
击穿了宋徽宗、宋钦宗这对奇葩父子构建的皇帝下限,达成了独一档的昏君标准,若不是自己和诸位大臣及时推朱祁钰上位,朱祁镇就要去和儿皇帝石敬瑭并列了。
战败不是啥耻辱,谁敢言不败?就算汉高祖,唐太宗之类数一数二的帝王,都有白马之围、浅水原之战等几乎全军覆没的败绩。
太祖皇帝征北元时,也不是连战连捷的。
可是皇帝带头给外敌引路叫门会如何?
丢皇位都只是最小的代价了。
孙太后极力平复内心的情绪,读完那封朱祁镇“亲手”写给自己的信后,先是看了看成敬,顿了顿,又看向朱祁钰:
“皇帝,上皇既然决定禅位与你,那你此后就得励精图治,不得向上皇一般胡作非为,置江山社稷与宗庙于不顾。”
“至于给我儿送物资一事,就不劳烦成大珰费心了,成大珰辅佐皇帝处理好国事便可。”
成敬闻言顿时感到王振、金英等人再向自己招手,连忙叩头向孙太后说道:
“臣可担不得太后这般称呼,为陛下处理家事是臣作为内侍的本分,这国家大事自有朝中诸位大臣辅佐陛下。”
朱祁钰此刻恨不得给孙太后拍手叫好,好一招捧杀,难怪景泰帝一家住进皇宫后,就接二连三地出事,手段果然高明。
“儿臣谨听嫡母教诲!”
给孙太后躬身行礼后,朱祁钰带着成敬告退,他可没心情看孙太后表演,只要她承认禅位诏书是朱祁镇所写的就行了。
待到上了龙辇后,朱祁钰看着成敬此刻还是被冷汗直冒,身体也时不时地发抖,于是打趣道:
“成大珰啊,你现在在宫中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这么几句话就给你吓成这样了。”
“放心吧,朕若是不信你,你早就和金英一起下去了。”
成敬听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终是自己想多了,太监就是皇帝的家奴,朱祁钰要想处置自己,就如同处置金英一般,罪证都不用,现场就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