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灯火连着几夜未熄。
太医署改制章程的拟定,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烛火燃尽又添新烛,官员们伏案疾书,字斟句酌,力求将皇帝的旨意化作条理清晰,可堪施行的律令条文。
这份关乎医道前途,女子出路的变革,容不得丝毫马虎。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尚药局乃至整个宫廷女医群体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份沉甸甸的章程草案,在她们手中传阅,指尖微微发颤。
喜悦压抑不住的从心底涌上面颊,化作眼角的晶莹与唇边的笑意。
皇帝亲谕提高医者地位,设立官身!
这意味着她们这些常年行走于深宫,悬壶济世却寂寂无名的女子,终于有了名分和依凭。
这份皇粮,从此吃得堂堂正正。
更深远的是,“医官”二字,于她们个人而言,是未来婚配时一份沉甸甸的底气,是行医路上可昂首挺胸的荣光。
感激之情,如同初秋的暖阳,悄然弥漫在太医署的廊庑间。
这并非姚睿第一次为女子发声。此前的婚育建议,已经润泽了无数待嫁闺中与初为人妇的女子心田。
如今医官改制,更是在这好感之上添了一把火。
深宫妇人与市井民女,口中念着这位年轻天子的恩德,那无声的感念,也随着枕畔的软语温言,吹进了丈夫与父兄的耳中。
姚睿在女子心中的声望,正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悄然转化为更广泛的民意根基。
御书房内,秋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慵懒的金黄。
姚睿惬意地躺在摇椅上,手中那把标志性的折扇轻摇慢晃,扇面上“妇女之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时隐时现。
他嘴角噙着一丝调侃的笑意,目光扫过一旁的嫔妃们:“古语有云,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姑娘们,以为然否?”
“噗嗤——”
孙巧儿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用帕子掩住嘴,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陛下此话,听着促狭,细想倒真有几分歪理呢!”
周素菲放下手中的茶盏,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戏谑看向姚睿:“陛下若是生在市井民间,单凭这副玲珑心肠和这张巧嘴,怕也是个搅动一城春水的风流才子。”
“正是正是。”吴清韵连连点头,语气真诚,“陛下这两道恩旨,造福的是天下女子。日后史书工笔,天下妇孺,都要感念陛下的仁德。”
姚睿摆摆手,脸上带着无所谓的淡然笑容:“感念与否,皆是虚名。我所求不过是让百姓少些病痛之苦,日子过得安稳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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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来到了九月初一,新一期的大云京报带着油墨的清香,飞入了金陵城的千家万户。
头版头条,赫然是皇帝诏令改革太医署,设立医官考试制度的重磅消息。
起初,这不过是士林茶余饭后的谈资。
设立医官,规范行医,广纳贤才,怎么看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然而,当“不限男女,皆可应试授官”那行字跃入眼帘时,平静的湖面骤然掀起了波澜。
……
秦淮河畔,一座临水的茶楼二层平台,几位士子正围坐品茶,话题自然离不开今日的报纸头条。
“此举……恐有不妥啊。”一位身着素白长衫的年轻士子眉头紧锁,手指重重地点在报纸上“不限男女”四字,“医官亦是朝廷命官。若开此先河,允女子入仕为官,那日后其他衙门官职,是否也要效仿?长此以往,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岂不是有违伦常,动摇国本?”
他虽未明言,但“女主当国”的隐忧,已清晰地写在脸上。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蓝衫士子闻言,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潇洒地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动:“有何不可?前朝武曌,不也君临天下?依小弟愚见,咱们这位陛下,自亲政以来,先是颁布婚育之策,护佑妇孺安康;如今又广开医道之门,不分男女,唯才是举。桩桩件件,皆是为我大云子民计,为江山社稷谋长远。此等胸襟气魄,实乃圣君之相!”
“妙论!兄台此言,深得我心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旁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靠窗一桌,坐着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气度雍容,面容刚毅俊朗,相貌堂堂。
他身旁一位身着宝蓝长衫的“公子”虽作男装打扮,却难掩清丽之色,正安静品茶。
而他身后侍立一位目光锐利的随从。
说话的正是微服出游的姚睿,那蓝衫公子自然是贺若瑾,身后的随从便是贴了假胡须的赵伦。
蓝衫士子见姚睿气度不凡,又赞同己见,顿生好感,拱手笑道:“承蒙兄台谬赞,不过些浅见罢了。观兄台衣着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吧?”
姚睿微微一笑,从容拱手还礼:“过誉了。在下不过姚姓子弟,与当今陛下同宗罢了。”
他这话点明自己与皇室同姓,却又暗示关系疏远,仅是同族。
“原来是姚兄。”白衣士子和蓝衫士子都拱手致意。姚睿也随意回礼。
白衣士子仍难释怀,追问道:“姚兄也认为,这女子为官……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姚睿语气笃定,“唐末时期,战火连绵,十室九空。幸得太宗皇帝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方使大云人口稍复元气。然国朝根基,仍在生民。当今陛下登基以来,所行新政,无论是婚育之策,抑或今日医官之制,其核心,皆在于‘人’字。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大云社稷固根本。此等善政,岂有不支持之理?”
蓝衫士子听得连连点头,仿佛觅得知音,举杯相邀:“姚兄高见!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当浮一大白!”
他以茶代酒,遥敬姚睿。
姚睿亦含笑举杯,虚碰一下。
白衣士子依旧忧心忡忡,摇头叹道:“新政初衷或许是善,只怕将来尾大不掉,遗患无穷啊。礼法伦常,不可不慎……”
蓝衫士子正欲再辩,姚睿却已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洒然一笑:“未来之事,如云遮雾罩,谁又能尽窥天机呢?两位兄台,今日萍水相逢,相谈甚欢。然在下尚有俗务在身,就此别过。”
他转向赵伦,低声吩咐了一句。
随即,姚睿对两位士子拱手:“今日这壶清茶,算是在下一点心意。他日若有缘,再与两位兄台把酒言欢。告辞。”
言罢,带着贺若瑾与赵伦,洒脱离去。
茶楼下,早有侍卫牵马等候。
姚睿利落地翻身上马,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恰好将“暗中观察”四个大字挡在脸前。
他侧身靠近同样上马的贺若瑾,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来这古代的读书人,倒也不都是死板的一根筋。有反对的,亦有开明的。”
贺若瑾端坐马上,目光扫过街边书肆前争相传阅报纸的人群,淡然道:“人心如面,各不相同。现在虽是儒学独大,但性格与思想总是跟环境相关。”
姚睿闻言,折扇轻摇,眼中兴致更浓:“看来以后得空是该多出来走走,跟不同的人聊聊天。”
贺若瑾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偶尔出来透透风也不错,不过下次可以多带一两个嫔妃,算是给她们努力工作的奖励。”
姚睿朗声大笑,策马前行:“哈哈,听你这么一说,这皇宫倒是越来越像个公司了。”
贺若瑾策马跟上,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来:“恭喜姚总,终于发现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