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打压周家的意图已如明镜高悬,现在就看他们如何应对。
周世文烦躁的挥手,让无关人员都出去,只留下了自己的长子周平以及须发皆白的老父亲周远。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周世文整理了一下情绪,给周远倒了一杯茶:“爹,眼下局势……如何是好啊?”
周远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后问道:“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周世文微微摇头:“如今宫里消息难通,只知中宫在凤仪殿旁加盖了屋子,每日有宦官出入,那太祖神驹也在其中日日轰鸣,却从未见出来。”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窗外偶尔有鸟鸣传来。
半晌后,周远缓缓开口:“如今陛下亲政不过两月,婚配律令、邸报舆论、标点符号……种种举措接连不断。打压我们这些旧族,已是势在必行,避无可避了。”
“哼,要我说,王楚泽也是蠢货。”
周世文冷哼一声:“陛下心思难测,新法层出不穷。日后还不知有多少奇思妙想。他们未必就能讨到好。”
“话虽如此,”周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两下,“然远水难解近渴。此番撰拟祭文之权交给王楚泽,便是对我周家明晃晃的敲打。我周家先祖随太祖开国,世代忠良,不可行那权臣跋扈之事,徒惹祸端……此次,便依了陛下之意,退一步吧。”
“爹!”周世文急道,“此次退让,恐日后步步受制,我周家的根基……”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了小心翼翼的叩门声。一旁的周平起身开门,便见到大管家立在门外,神色恭敬。
“何事?”周世文沉声问道。
大管家声音压低,行礼道:“回家主,方才刚传来消息。一个时辰前,宫里出现一辆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周世文挑起眉毛,没搞懂是什么意思。
大管家恭敬的回答:“据说那四轮马车竟能如臂指使般随意掉头转向。太后陛下,中宫以及各位嫔妃娘子都亲眼所见。”
“当真?”周平失声惊呼,满脸难以置信。
“众目睽睽之下演示,想必不会有假。”大管家回答道。
听到确定的回答,周远那浑浊的双眼骤然一亮:“原来如此,这位中宫殿下果然非比寻常。”
周世文也瞬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四轮马车运载力远超两轮……陛下是有北伐的打算?”
“与前朝相比,我大云如今只据半壁江山。陛下年少英锐,胸怀大志。欲一统河山,再正常不过。”
周远将茶杯放下,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此次祭文之事,我们退。不仅退,还要退的干脆,退的让陛下满意!”
“祖父。”周平满脸疑虑,“我周家世代以文立身。即便战事兴起,立功受赏的也是勋贵武将,我们……”
“你呀,还是年轻。”周远抬手隔空点了两下,“中宫出身将门,今日能令沉睡七十余载的太祖坐骑苏醒,焉知日后不能造出更胜一筹的神兵利器?此乃我大云国运所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道:“也怪不得你们,毕竟未曾亲眼见过太祖那坐骑的威势。能让那等神物重焕生机,本身便是难以想象的奇迹。”
周世文豁然开朗:“爹,您的意思是,与辽国之战,我大云会赢?”
“不敢说十拿九稳,但赢面大的很。”周远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一旦北伐功成,大云疆域必将空前辽阔。届时迁都便是必然!若要迁都,多半就在汴州,洛阳,长安这条线上。到时,便是我周家重铸辉煌之良机。相比之下,眼前这点退让算得了什么?”
周世文听着连连点头。果然老爷子的眼光还是毒辣。
既然如此,为了以后更大的利益,那这次退让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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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御书房门口的走廊下,姚睿跟贺若瑾并排躺在摇椅上聊天。
“所以说刚刚的实验是故意让那么多人在场看到的?”姚睿挑着眉毛,他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当然。”贺若瑾语气平淡,“只有让他们‘恰巧’看到,知道,感受到压力,明白我们手里握着他们难以企及的东西,才能让他们短时间内安分些,少给你找麻烦,大家都能清净点。”
姚睿有些担忧:“不过,这么多人看到了,秘密也就不算秘密了。这要是让辽国人知道了……”
“知道又能如何?”贺若瑾的笑容带着几分睥睨,“就算现在把图纸送到萧绰案头,他们举国之力都造不出来。”
说着,她屈指一弹,一颗螺母便飞了出来,被姚睿接在手中。
“就这么个小东西,这台车架上要用到一百四十六颗,他们能靠铁匠一锤一锤敲出来?更别提到时候还要在轮胎上安装滚柱轴承。技术壁垒,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姚睿把玩了几下之后笑道:“这倒也是。不过还是尽量保密吧。不然万一辽国知道了提前对我们发动战争,我们岂不是很被动?”
贺若瑾笑的一脸从容:“就目前而言,他们才不会勾搭辽国。现在应该都想着怎么为以后布局呢。”
“怎么说?”姚睿来了兴趣。
“你想想看,将来打赢辽国之后,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贺若瑾问道。
姚睿沉思片刻,一个念头浮现:“迁都?”
贺若瑾很赞赏的轻轻点头:“迁哪里?”
“幽州吧。”姚睿有些不太确定,“虽然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历史大势。”贺若瑾一语道破,“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来经济中心必然是要向南移动的,因此政治中心就必须放在北方。同时你潜意识里也明白交通以及通讯的重要性。”
她顿了顿,等他理解之后继续说道:“但是古人看不到那些。他们最多认为迁都应该是在南北中轴线上,也就是从长安到开封这条线。一旦将来战局推进顺利,他们一定会提前开始在这条线上布局。”
姚睿这下反应过来了:“所以你是打算借此机会狠狠坑他们一把?”
贺若瑾淡定的点头:“如此一来,他们不至于一下子完蛋,但必然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到时候战争结束,你手中握着经过实战洗礼的精锐之师,挟大胜之威,‘安内’阻力便会小很多,根基也会更加稳固。”
听了贺若瑾的解释,姚睿眼神中的震撼毫不掩饰:“你这战略眼光是不是恐怖的有点过头了?我就说我不适合做皇帝,这想的实在太远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贺若瑾难得安慰,语气中带着调侃,“从管理学的角度来看,抛开各种滤镜,皇帝本身就是个很糟心的职业。”
“这话我可太赞同了。”姚睿顿时觉得找到了知音,连连点头:“刚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人努力奋斗是为了什么?先不说实现理想之类的,就说最基本的,不就图个开心快乐的活着吗?
“可问题是作为皇帝,我有花不完的钱、睡不完的美女,以及每天全国最聪明的一帮人围着你拍马屁……所有的低级趣味分分钟就能实现。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克己奉公,励精图治当个明君,拒绝这一切享受,那不他娘纯纯的反人性吗?
“至于说那些‘天下大同’的伟大理想之类的……自古以来能有这种格局的皇帝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吧?”
说到这里,他一边摇头一边打开折扇摇晃起来,仿佛要将这份糟心职业的无奈全部吹走。
看着他这无奈的模样,贺若瑾被逗乐了:“至少你还是个有责任心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已经胜过很多人了,真的。”
“呵呵……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成优点了?”姚睿忍不住笑出了声,端起茶杯。
“谁说不是呢。”贺若瑾耸了耸肩,端起茶杯。两人很默契的碰了一下杯沿,发出一声轻响,将这个话题在共同的笑声中揭过。
……
“对了,苍屏府那边什么情况?”姚睿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儿。
贺若瑾收敛笑容,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根据我对这份奏疏的分析,综合判断,应该是瞿越国发生了内乱,这些人是逃难而来,并非军队,威胁有限。你若是有心介入瞿越国事务,可授意苍屏府尹便宜行事。若不想多生枝节,就让他加强管控,将流民妥善安置或强行遣返,严防生乱即可。”
“管?”姚睿撇了撇嘴,“我管又要花钱。他们乱着也挺好,至少没空来找我的麻烦。至于这些流民……让他甄别一下,身家清白的就地安置吧。也算是给边境增加一些人口,添点赋税劳力。”
“可以,不过得注意数量。”贺若瑾点了点头,“只要他们不派使者过来,那边的事情就不用管,权当不知情。”
姚睿合上折扇:“那意思如果派了使者来我就得管?”
“这个时代,周边小国默认你作为大国有维持秩序的责任。当然了,原则上是这么说。”贺若瑾笑道。
“OK,懂了。”姚睿了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