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杨厉闻言,顿时敛容称是。
他情知,这种下场对于那位女子来说已经算不错的了。
同时,对于面前这位看上去冷厉无比的上司,也有了微微的改观。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他眼里无比从容镇定的裴昭,此时却慌得一批。
“不过就是一些收买人心的把戏而已!”
裴昭自言自语着,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和愧疚感。
但捏着册子的手,却还是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书房外,各种杂乱的声响依旧鼎沸。
而裴昭站在这一片狼藉的书房中央,觉得身上的飞鱼服似乎有些沉重。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烦乱和那一丝……荒谬感。
这沉重的感觉,不仅仅来自眼前的惨剧。
更来自他灵魂深处无法言说的秘密。
“穿越……”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沉重地翻滚。
他,裴昭,或者说占据了这个同名同姓锦衣卫小旗身体的灵魂,并非此世之人。
而是来自现代。
那个世界有高楼大厦,有汽车飞机,有相对公平的法律。
没有皇帝,更没有动辄抄家灭族、妻女充入教坊司的酷法。
结果呢?
一睁眼,他就成了这大明王朝最臭名昭著的暴力机器。
还是锦衣卫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旗官。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只有这具还算是年轻强壮的身体。
以及随之而来、刻入骨髓般的、对所谓“蠹虫权贵”的阶级仇恨。
“真是倒了血霉……”
裴昭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
这开局,简直是地狱难度。
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裴小旗”,努力融入这个残酷的时代。
学着用冷酷武装自己,以求生存。
甚至……往上爬?
毕竟,在这个位置,不狠,死的就是自己。
好在前世的他本来就是一位话剧演员,对于表演这方面还算是在行的,也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但,那是今天之前。
原本照例扮演冷酷鹰犬的裴昭,刚才差点没绷住。
眼前这本记录着琐碎善行的册子,那老管家绝望的眼神,婉娘空洞的平静,让裴昭差点没绷住。
来自现代的灵魂本能地抗拒着心中的罪恶感。
然而,真正让他心底发寒的,是这个世界,并非他熟知的历史上的大明!
那深埋在记忆深处、几乎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骤然浮现。
那是他刚“穿”来不久,一次奉命追捕江洋大盗,深入京畿荒山。
月黑风高夜,他在一处乱葬岗边缘,亲眼目睹了……那东西!
并非野兽。
那东西有着近乎人形的轮廓,但全身却覆盖着湿滑粘腻的鳞片,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它伏在一具刚下葬不久的尸体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骨髓般的“嘶嘶”声。
当它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时……
裴昭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根本不是人类,那双眸子充满纯粹的恶意!
一股阴冷、污秽、令他灵魂都几乎为之冻结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若非他当时极度恐惧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亡命奔逃。
若非那东西似乎对刚到手的“食物”更感兴趣……
他恐怕早已成了那乱葬岗中的又一具枯骨。
事后,他旁敲侧击地打听。
同僚却只当他被山风魇着了,或是遇到了厉害的“山魈”,语焉不详,讳莫如深。
但裴昭知道,那不是幻觉!
这个世界,有妖!
有他无法理解、潜藏在阴影下的恐怖存在!
这个秘密,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比锦衣卫的身份更让他感到孤独和恐惧。
“大人,所有文书账册都已封箱。”
校尉杨厉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沉思。
裴昭缓缓睁开眼,眸中的疲惫和瞬间闪过的惊悸被迅速压了下去,重新覆上属于裴小旗的冰冷。
他将那本《慈幼堂收支》册随手丢进旁边一个装满杂物的箱子,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粗暴,仿佛要甩掉的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
“仔细清点,一件不许遗漏,这府里的‘蠹虫’虽除,但难保没有别的‘脏东西’藏在暗处。”
他说“脏东西”时,语气微妙地加重了一分,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书房阴暗的角落和窗外沉沉的夜色。
飞鱼服的沉重感依旧。
“人吃人就算了……还有妖吃人,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世道!”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咆哮。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被火光笼罩的庭院,接着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裴昭刚踏出书房门槛几步,急促的脚步声便自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慌乱。
“大人!大人!”一名年轻的锦衣卫力士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色有些发白。
“那个老管家……陈伯!他、他疯了似的挣扎,说有绝密要事,必须立刻面禀大人您!”
“还说……还说什么关乎大人性命!看守的兄弟差点制不住他!”
裴昭脚步一顿,眉头紧锁。
陈伯?那个刚刚被他驳斥得体无完肤、老泪纵横的老人?
关乎自己性命的事?
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缠上他的心头。
他本能地想拒绝,这明显是绝望之人的疯话或是陷阱。
但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还有那本被丢弃的册子……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隐约的愧疚,让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带他过来。”裴昭的声音依旧冷硬,听不出情绪。
“就在这院中,多派几个人,看紧了。”
“是!”力士领命而去。
很快,两名膀大腰圆的校尉,几乎是半拖半架着,将披头散发的陈伯带了上来,粗暴地按跪在裴昭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老人身上的粗布衣服被扯得更破,露出的手臂上带着明显的淤青。
他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老眼抬起,死死地盯住裴昭。
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卑微与求饶?
只剩下隐晦的怨毒、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仿佛要将裴昭生吞活剥!
“裴…裴大人……”
陈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诡异腔调,“老奴……有机密……天大的机密……只能……只能告诉您一人……您…您走近些……再近些……”
那声音像是有魔力,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蛊惑。
周围的锦衣卫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警惕地盯着这个状若疯癫的老人。
杨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小心有诈!”
裴昭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妖物!乱葬岗!那幽绿的鳞片!猩红的血瞳!
一个可怕的念头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他不能露怯!
他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脸上维持着惯有的冰冷漠然。
他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说。”裴昭停在陈伯面前不足三尺处,绣春刀柄悄然滑入掌心。
他的拇指顶住了刀镡,全身肌肉绷紧如弦。
陈伯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定裴昭的脸,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
“机密就是……”陈伯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仿佛金属刮擦,“……你……该死!!!”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