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听完先是一愣,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内回荡。
“裴大人,你果然很有趣。”
“有趣”这个词,让裴昭心头一松。
他强压心中的不安,开口试探道:“所以……你决定杀我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微微浸出冷汗。
“杀你?”
陈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
“为什么要杀你?你以为你是什么?值得我亲自动手的美味点心吗?”
她的眼神上下扫视着裴昭,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最终化为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的气血……太稀薄了,味道想必也寡淡得很,吃你?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赤裸裸的轻视,非但没有让裴昭感到羞辱,反而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
只要对方不动手,就有转圜余地!
但陈婉接下来的话,立刻又将他打入了冰窟。
“不过嘛……”她话锋一转,脸上妖媚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我倒是……差点杀过你两次哦。”
裴昭瞳孔一缩,心思电转,瞬间明悟:“第一次……张府!陈伯突然发狂,是你弄的?!”
“聪明!”陈婉赞许地点点头,笑靥如花。
“那老东西的躯壳早就腐朽不堪,里面的‘小东西’也躁动不安。我只是……轻轻推了一把,让它提前‘醒’了而已。”
“本想借它的手,把你这个碍事的小虫子清理掉,顺便看看热闹。”
“没想到……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惊喜。”
她指的是裴昭斩杀鳞妖。
“那……第二次呢?”
裴昭的声音有些发紧。
“第二次?”陈婉眨了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裴昭的衣襟上。
“不就是刚才……奴家说要服侍你更衣的时候吗?”
一股寒气瞬间直窜到天灵盖!
他想起了陈婉伸向自己衣襟的那双纤细的手!
如果当时他色令智昏,或者为了麻痹对方而假意接受……
那双手,恐怕就不是为他宽衣解带,而是直接洞穿他的心脏或者拧断他的脖子了!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看着裴昭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
陈婉似乎非常满意,发出愉悦的低笑声。
“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慵懒地踱了一步,靠近裴昭。
“现在,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意思了,暂时嘛,还舍不得让你这么快就死掉。”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裴昭僵硬的心口位置,那指尖冰凉刺骨。
“所以呢,后面的日子……”
陈婉凑近裴昭的耳边,吐气如兰,“你可得好好活着,好好表现……千万别让我觉得你……变得无趣了哦。”
那“无趣”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裴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同吞下了一只活苍蝇。
“后面的日子?”他艰难地重复着,“你……还要留在这里?”
“当然呀!”陈婉猛地直起身,脸上那妖媚惑人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
很快,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清丽、温顺、带着一丝哀婉的模样。
变脸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她微微俯身,动作标准得如同受过严格训练的大家闺秀。
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轻柔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和顺从:
“奴婢是大人您的人,承蒙大人庇护,自然是要跟着大人……过后面的日子咯。”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望向裴昭,里面充满了“真诚”和“感激”。
仿佛刚才那个妖媚邪异、视人命如草芥的存在从未出现过。
“夜深了,大人今日劳顿,想必乏了,奴婢这就去为大人打水洗漱。”
说完,她不再看裴昭那猪肝一般难看的脸色,转身,迈着轻盈的步子,袅袅娜娜地走向屋外的小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心服侍主人的婢女。
屋内,只剩下裴昭一个人,僵立在原地。
他看着陈婉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清晰的水桶打水声。
只觉得一股无奈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紧紧包裹。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一夜,裴昭几乎是睁着眼睛度过的。
隔壁躺着一个十万斩妖点的恐怖妖邪,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没法睡,只能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板上。
直到天色蒙蒙亮,窗外透进一丝灰白的光线,他才感到一丝虚脱般的疲惫。
他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起身,连洗漱都顾不上,只想趁着陈婉“睡着”,赶紧逃离这个魔窟。
然后去镇抚司衙门点卯,然后立刻带人出城去那该死的城隍庙。
那里虽然同样危险,但绝对比待在家里强!
然而,他刚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一个清丽的身影就端着铜盆,俏生生地站在了院中,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正是陈婉。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看到裴昭,微微福身:“大人早,奴婢已备好温水,请大人洗漱。”
那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
裴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逃跑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
他僵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胡乱地抹了把脸。
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直接离开时,陈婉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人今日公务繁忙,奴婢就不多留了。”
她顿了顿。
“不过……城外路远,庙宇荒僻,大人查案时……还需多加小心。”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裴昭,里面似乎有幽光一闪而逝。
“尤其是……您那位新来的得力手下,杨厉校尉。”
小心……杨厉?
陈婉的警告,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巨石!
陈婉没必要骗他,那杨厉,果然不对劲。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他看了一眼陈婉消失在灶房门口的背影,又望了望镇抚司衙门的方向,只觉得眼前的路,布满荆棘。
裴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紧了紧腰间的绣春刀,大步走出了院门。
裴昭的脚步轻快,步伐显然带着一股轻盈之意。
这是踏燕决的作用。
昨晚他并不是单纯的枯坐,而是将那本册子翻了又翻。
所幸,自己的悟性还算不错,一晚上的时间就将其入门。
本以为探查城隍庙的事宜应当顺利。
毕竟裴昭也猜出了赵奎这个安排的用意。
却没想到,刚来到镇抚司衙门,裴昭就遇到了一个来者不善的拦路虎——同为小旗官的刘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