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武抬手按住赢熙的肩膀,铁甲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老将目光如炬,望向远处渐退的烟尘,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穷寇莫追,赵军退而不乱,胡服骑射既现,恐有伏兵藏于暗处。”
“唯。”赢熙思索片刻,便将心中的冲动与杀意按捺下去,现在确实还不是与李牧、胡服骑射交手的时候。
“打扫战场,修筑工事,严阵以待,以免赵军杀个回马枪。”
“唯!”
峡谷中,秦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伤兵的呻吟与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而远处赵军撤退的烟尘,已渐渐消散。
……
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踏碎晨露,马蹄声如骤雨般掠过咸阳街道。驿卒嘶哑的呐喊惊起满城飞鸟:“大捷!上党全歼赵军二十万,生擒赵将乐乘!滏口径斩首十五万,阵斩赵乾!”
市井骤然沸腾,茶肆中老翁的陶碗“咣当~”坠地,豆汁泼洒在青石板上也浑然不觉;货郎的铜锣滚落街心;连巡城的卫卒都忘了列队,任长戈斜倚在肩头,短暂的惊愕后,整座咸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酒肆的旌旗被抛上云霄,孩童们追着驿马扬起的尘土奔跑嬉笑。
捷报传入宫门时,孝文王赢柱正在批阅奏章,听闻战报,这位垂暮的君王突然拍案而起,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好,好!好!!”
三声大笑震得殿梁微颤,鎏金灯台上的烛火剧烈摇曳。
第三声笑音未落,老秦王突然身形一晃,蒙骜将军一个箭步上前,却只接住飘落的玄色王袍,华阳王后的金步摇撞出凌乱的声响,她看着丈夫灰白的面容缓缓倒下,就像看到三十年前那株为他们遮阴的梧桐,在暴雨中轰然倾塌。
嬴子楚跪地扶起父亲时,发现老秦王嘴角还噙着笑意,染血的帕子从赢柱袖中滑落,像一片凋零的梅花,众人不敢耽搁,立即送赢柱回寝宫,并叫来太医诊治。
……
赢柱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在锦衾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痕迹,他的声音如同秋风中摇曳的残烛:“子楚啊……把战报念给孤听听。“
“父王,太医说了,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情绪不可太激动。”嬴子楚面露难色,他当然很想将详细的战报分享给赢柱,赢这其中记录了他最骄傲的两个儿子是何等的出彩,但想到刚才太医的叮嘱,又不敢让赢柱知道,怕他太过激动再次损伤自身。
“无妨,咳咳,念吧,孤想知道。”赢柱忍着咳嗽的冲动,温和地对嬴子楚说道,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何种境地,神仙难救了,他不想在永远闭眼之前,听不到两位最疼爱的王孙在战场上究竟是何等的精彩。
“母后。”嬴子楚还是没有答应,而是看向了华阳王后,让华阳王后拿主意。
“念吧,子楚,念吧。”华阳王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同意了下来,华阳王后的权力欲望确实很大,但她绝对是赢柱的贤内助,太医已经将赢柱的身体状况告诉了她,作为王后,理应满足赢柱的期望。
“唯。”随后,嬴子楚将详细的战报,原原本本地讲述给赢柱听,包括嬴政如何快速发兵前往函谷关,提前包围了上党;包括嬴政在围攻上党的时候,如何指挥大军攻破了上党的南门;包括公子傒如何伏击后续赵军,并仅凭两万多人挡住十几万赵军数日;还包括面具小将接连斩将。
“彩,彩!彩!!!!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听完后,赢柱再次放声大笑,但很快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甚至咳出了鲜血。
“王上!”华阳王后赶紧替赢柱将血迹擦干净,然后让他躺下好好休息,“王上,大秦大胜,政儿的表现也确实精彩,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迎接政儿他们归来啊。”
“放心,王后。”赢柱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拍着华阳王后的手安慰她,“孤无碍……孤一定要亲自看着政儿凯旋。”
在心里,赢柱又加上了赢熙,别人不知道,赢柱难道不知道吗?跟随公子傒征战,接连斩将,其中还包括一位赵军主将的面具小将就是赢熙!两位孙儿都如此出众,年仅十岁便为大秦打了一场大胜仗,替大秦开疆拓土,那是何等的骄傲!?
“子楚啊。”
“父王。”
“将这份战报,回去告诉你的夫人吧,她应该也等了许久了。”
“唯。”嬴子楚知道,赢柱要支走自己,没有疑虑,应声后转身离开。
而在嬴子楚离开后,赢柱也屏退了所有宫女与寺人,目光看向了华阳王后。
“王后,可有疑惑?”
“王上,臣妾只希望王上万福金安。”
“呵呵呵,现在只剩下我们呢,有些话,可以直说,不必忌讳。”
“王上。”华阳王后心中确实存在疑问,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口,陪在赢柱身边这么多年了,她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同时也是自己的君王,有的时候,知道太多,说得太多,问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问吧,孤赦你无罪。”
“那臣妾斗胆一问,那位小将军……”
“呵呵。”
……
远在上党的嬴政与赢熙不知道章台宫所发生的一切,上党至滏口径已经全面落入大秦之手,野王也已经进驻了大军,不出所料的,韩国就此事向大秦抗议,并企图联合魏国与东周国向大秦施压,但很遗憾,韩国的请求遭魏国与东周国的双双拒绝,东周国就不说了,本来就名存实亡了,领土的另一边也与大秦接壤,西周国被灭的过程还历历在目,根本不敢与大秦呛声。
而魏国,原本魏王圉(yu,三声)意动,准备就野王之事好好报复一下大秦,结果赵军大败,在上党、滏口径损失三十多万大军的消息传入耳中后,就默不作声了,别说面见韩国使臣了,没有直接将韩国使臣赶出魏国都是大臣们劝谏的结果。
而此战之后,赢熙跟随公子傒回到了上党,与王龁、嬴政、吕不韦汇合,择机领军返回咸阳。
王龁看着嬴政与赢熙,心情非常复杂,王龁怨恨嬴姓一族,因为武安君被秦昭襄王赐死,但王龁没有背叛大秦,因为武安君期盼大秦能一统天下,当他知道眼前的这对兄弟到底有多优秀后,一方面恨不得立即杀死这对兄弟,让嬴姓一族为曾经之事忏悔,但另一方面又非常看重这对兄弟,因为王龁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大秦一统天下的未来。
但这份心情,没有多久就被取代了,咸阳信使快马加鞭抵达上党,将赢柱病重的消息告知了他们。
“你说什么!?王祖父他病倒了!?”嬴政难以接受,刚刚送走了先王,赢柱正式成为秦王才过去了几日?这就病倒了?同时赢柱对自己宠爱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他真的无法相信赢柱会病倒。
相反,赢熙就要平淡许多,一方面他必须掩饰自己的心情,他现在只是公子傒的家将,可以惊讶,但绝对不能过度;另一方面,赢熙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他知道,赢柱正式登基为王后没几天就病逝了,并没有太过震惊,只是悲伤而已,也在回忆那位慈祥的王祖父。
“既如此,公子傒,政公子,明日便率军返回咸阳吧。”王龁观察着众人的情绪变化,心中些许暗爽的同时,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