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低垂的咸阳城被一片素白笼罩，连绵的宫阙上悬挂着丈余长的黑幡，在初冬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沉重的丧钟声从咸阳宫深处传来，每一声都如同重锤敲在吕不韦心头。
“咚~咚~”
钟声穿透铅灰色的天空，传遍咸阳城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上，百姓们纷纷面朝王宫方向跪伏于地，额头紧贴冰冷的石板，商贩收起摊子，工匠放下工具，就连嬉戏的孩童也被母亲紧紧搂在怀中。
整个秦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灵堂内，数百盏长明灯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秦昭襄王的灵柩停放在正中，由九层梓木套棺组成，最外层棺椁上雕刻着精细的云雷纹与龙纹，漆成庄重的玄色，棺椁四周摆满玉琮、玉璧等祭器，在灯火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
“吉时到——迎尸入殓！”
礼官高亢的唱礼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十二名精壮侍卫抬起覆盖着明黄色龙纹锦缎的尸床缓步而入，锦缎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随着移动微微晃动。
尸床被安放在灵柩旁，八名巫祝手持青铜剑与玉璋开始环绕而行，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文，他们的舞步沉重而诡异，宽大的黑袍在快速旋转中掀起阵阵阴风，吹得长明灯火焰摇曳不定。
“先王魂魄，归于九泉！”
为首的巫祝突然将剑尖指向天空，一道闪电恰在此时划破咸阳上空的阴云，雷声轰鸣中，或是督促，或是监督，仿佛一声严肃的告诫，回荡在天空：“勿忘东出！”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小殓“仪式，三名年迈的侍女颤抖着揭开锦缎，露出秦昭襄王那张已经呈现青灰色的面孔，曾经令六国闻风丧胆的雄主如今双目紧闭，嘴唇呈现出不自然的紫黑色，侍女们用沾了香酒的丝巾为他擦拭身体，每擦一下，尸身上的皮肤就脱落一些，露出下面暗红的肌肉。
“唔~！”
一位年轻公子突然干呕起来，随即被侍卫迅速拖出灵堂，而赢柱与嬴子楚竟主动上前协助侍女，他们接过丝巾的动作轻柔而恭敬，仿佛在服侍一位睡着的长者，当丝巾擦过昭襄王那双曾经执掌千军万马的手时，一滴泪水落在已经僵硬的指节上。
“嗣王奉玉！”
礼官捧来一个雕琢精美的玉匣，嬴柱跪行上前，将玉匣置于昭襄王胸前，众人知道这里面装着象征王权的玉玺和简册，是历代秦王传承的关键信物，就在嬴柱即将合上玉匣的瞬间，一阵狂风突然卷入灵堂，吹灭了半数长明灯。
“大殓开始！”
随着礼官号令，十二名侍卫合力抬起昭襄王的遗体，缓缓放入最内层的金丝楠木棺中。棺内铺着厚厚的朱砂与香料，遗体入棺时扬起一片红色尘雾。
一层层外棺被依次套上，每套一层，巫祝就要吟诵一段咒文，当最外层的玄色棺椁合拢时，嬴柱突然扑倒在棺旁，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虽这王位，他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但对权力欲望，终究比不上孝子送父的悲哀。
“起灵！”三百名身着素甲的士兵列队进入，将沉重的灵柩抬起，太祝高声宣读，“维！先王稷！功业震世！谥号——昭襄！”
当他们迈出第一步时，灵柩底部突然渗出一线暗红色液体，在白玉地砖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岂曰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两旁宗室、大臣肃穆行礼，恭送秦昭襄王出殡，嘴里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国风·秦风》，豪情万丈，又悲凉万分，使得压抑的阴云更加下压了几分，就连手持节钺的六国使臣也肃穆地送别这一位雄主，无论先王生前与他们，与各国关系如何，他们嘴唇蠕动，跟着大秦颂唱大秦的战歌。
送葬队伍缓缓穿过咸阳街道，两侧跪满了百姓。有人真心哭泣，有人机械地跟着哀嚎，更多人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骊山陵墓前，巨大的石门已经开启，露出深不见底的墓道。当灵柩被送入墓室时，吕不韦注意到嬴异人悄悄退到人群边缘，从袖中取出华阳夫人给他的物件——那是一枚小巧的青铜虎符，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封墓！“
随着最后一声号令，巨石缓缓落下，将秦昭襄王与他叱咤风云的时代永远封存，寒风卷起满地纸钱，如同无数灰蝶在咸阳城上空飞舞。
……
送别先王，赢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秦王，虽悲伤，但只能压抑在心中，先王留下的大秦，不能在他的手里摔落。
“蒙老将军，我大秦锐士可已准备好？”翌日，赢柱在大朝之后留下了蒙骜与嬴子楚，并唤来了嬴政，国丧大礼结束，与赵国的和谈即将展开，那么攻占野王并力挫赵军之计，就要做好准备了。
“回王上，大秦锐士早已整装待发！”蒙骜心情澎湃，哪怕他早已身经百战，但每每到了秦军出征之际，胸腔中的火焰都会熊熊燃烧起来。
“好！蒙老将军速回函谷关，待秦赵和谈达成之日，便是大军东出之时。”
“唯！”
“王上。”嬴子楚有所顾虑，对于蒙骜亲自带兵出征一事，有着不同的看法，“蒙老将军乃是我大秦上将军，和谈之时需在场，不然赵胜恐察觉异样，而且蒙老将军年事已高，不宜再征战沙场了。”
“太子此言何意？老夫虽已年迈，但身体壮硕，对大秦忠心耿耿！何不能驰骋沙场？”嬴子楚一开始的说辞，蒙骜是认可的，但后半句话算是触碰到了蒙骜的逆鳞，这话听起来有点说他功高震主，该让他退休的意思。
“蒙老将军多虑了，将军之忠诚，天下谁人不知？将军之武勇，天下谁人不惧？”嬴子楚知道蒙骜误会了，立马解释，“只是此计事关重大，不能让赵胜察觉，而且蒙老将军，您已官拜上将军，功名赫赫，是时候给后辈们一些立功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