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回来时,就在“廿四藏”门口,碰到莉丽。
她一向开朗活泼,扎着高高马尾,洁白羽绒服,牛仔裤小白鞋,双手塞衣服兜兜里,正在铺子门口踏着积雪,踩圈圈玩,偶尔蹦跳一下。
她爷爷铺子和我们相邻,卖文房用具,不知什么原因,我外公和她爷爷,俩老头总是不对付,一个骂“破古董”,一个骂“死学究”。
莉丽大概六岁搬来和爷爷生活,那时和我同龄,附近就一所小学和中学,慢慢也就上学,放学,同路。
碰到哪个老头忙了,也会到另一家蹭饭。
到了初中、高中,会有晚课,我贪玩,放学总不爱回家,会疯玩一阵。
莉丽却总在校门口等我,说一个人不敢回,总感觉有什么跟着她。
有次外公闲聊。
“真是个好丫头,可惜天生命理弱,这条古董街又气杂,古邪的东西太多,容易招惹些不好的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偷看“青皮子书”,在上面看到有种“五帝钱”的东西,可以镇邪祟。
然后我就偷摸把外公顶喜爱一枚背月纹的“开元通宝”打了眼,穿了红绳,送给莉丽。
被外公提着笤帚追打出了一条街。
后来外公很罕见的踏进了邻铺那间文房店,却没要回那枚“开元通宝”,但收了钱,算是卖给他们。
在当时,外公的话我没听懂,还气他小气。
“小洛啊,咱不是舍不得那铜钱,有一点你要记牢,往后不要轻易送别人东西,更不要拿别人东西。”
上下学路上,莉丽话很多,叽叽喳喳不停,一开始我也是,一路打闹说笑,总感觉学校离家很近。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老金头一番醉话后,她依旧叽叽喳喳,我却开始沉默,一路看她说着,笑着,而我阴郁的就像个影子。
我和莉丽之间,本来都心照不宣的一层窗户纸,突然就横梗座诺曼底堡垒。
高中第三年,我没再去学校,她从一开始每天站铺门口喊;“该去上学了!”
后来,越来越少,最后一次她喊的:“我去成都上大学了!”
今天大概在铺门口站的久了,她脸冻得红扑扑的,看我回来,停止蹦跳。
“我大学念完了,回来看爷爷,要去成都工作,也顺道看看你。”
我没请她进铺子,离她大概两米停下,掏出钱包,从最里面夹层掏出一枚“半两钱”,眼已打好,但没穿红绳。
“这个戴上,比以前那枚效果好。”
她往前走两步,接过“半两钱”。
“知道我要来?”
“我能掐会算的。”
她从领口拽出那枚“开元通宝”和“半两钱”比划。
“俩能穿一起么?还挺配的。”
“唔,这个一千五。”
她顿了顿,停下比划,忽然抬眼眸看着我,嘴唇抿的紧紧的......
然后......突然灿然一笑,阳光明媚!
她捏着“半两钱”转身向我挥手道别。
“一会转给你。”
然后晃着马尾进了文房店。
晚上我睡在白月房间。
古董铺有上下两楼,下层经营生意,楼上用于起居,共两百来平米。
楼上有四个房间,外公和我各一间,还有一间大一些当客厅,最后一间不知外公怎么想的,招了个租客给租了出去。
白月就是外公还在时,招的租客。
当时外公说了句:“这姑娘命硬!能活!”
慢慢我才知道,这天生带几分内魅的姑娘,竟做的皮肉生意。
同一屋檐下生活,屋里屋外,生活里白月是个简单节俭的姑娘,烧的一手好菜,经常会做一桌菜,请我和外公吃,聊的多了,也多些了解。
白月是个安徽姑娘,家里很穷,计划生育时,爸妈为了生儿子,把她大姐过继给了她姑姑,她由奶奶抚养,爸妈则带着儿子去薪疆打拼。
奶奶虽然疼她,但日子却很苦,小时候一双凉鞋能穿三年,最后磨得脚后跟都没了,整天拖着个脚掌晃悠。
姑姑来看着心疼,给买了双运动鞋,那是小姑娘第一次穿运动鞋,开心的在院子里跑了一晚上。
等年纪大了,白月去XJ找父母。
那时候XJ管制严,外来生没有户口,要交很高的借读费。
白月问完爸爸,又去问妈妈,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看着她。
最后只好跑离家很远,费用低的中学念书。
到了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白月没钱,太远又回不了家。
老师问她怎么不去吃饭,白月不好意思回答,然后每到中午就去操场转悠,饿整整一天晚上才能回家。
我记得最清,吃饭时,白月夹了块肉在面前晃悠。
“你知道饿的感觉吗?现在多好,困了有床睡,饿了有饭吃。”
我无法分清话里几分是开心,几分是自嘲。
她会经常把一些别人送的高档化妆品,服饰,包包让我帮忙卖掉。
通电话时我也偶尔能听到,妈妈病很重,弟弟要结婚。
应该是外公消失后的第二年,我出门看货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楼上断断续续传来摔砸和谩骂声。
“你个婊子......还钱!”
“三天再他妈不还老子宰了你......!”
我刚进门,三个男人一边骂着一边从楼上下来。
等我推开白月房门,白月呆坐沙发上,听到门响明显吓得一哆嗦,茶几被掀翻在地,玻璃碎渣满地都是。
看到是我,白月慌忙拉下被扯乱的领口,然后拨拉头发不自然遮住一边脸颊。
我已经看到她左脸一片红肿。
白月慌乱起身,吃力扶着翻倒的茶几。
“摔坏的东西我赔。”
我帮忙扶起茶几。
“你多少钱?”
我看到白月身体明显僵硬一下,愣愣看着我。
“我的意思,你,睡一晚,多少钱?”
白月愣愣看我一会,突然一笑,拨弄下头发,红肿脸庞就那么坦然在我面前,扭动腰肢走到床边,以一种极为妖娆的姿势半卧床上。
“三千!”
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白月看我的眼神。
一点不甘,一点倔强,一点委屈,一点凛冽,还有一点.......妩媚。
那是我从未在这个“家”看到过的妩媚。
我知道她一般价格是五百。
“好!”,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你欠的三万块,刚我已经还了,算我十次的费用。”
就这样,我以一种互不相欠,不沾因果,又理所当然的方式,成了白月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