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着布朗斯坦那足以让任何人都崩溃的目光，缓缓开口：“布朗斯坦先生，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给您讲一个，关于你们犹太人的故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要讲故事？
哈维和阿里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疯了，这个叫江晨的华夏小子绝对是疯了！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在好莱坞和华尔街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精”？
布朗斯坦更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在这种决定一个五千万美元项目生死的审判庭上，在这种足以压垮任何职业经理人的气场下，他竟然说……要讲一个故事？
这已经不是狂妄，而是近乎于自杀式的挑衅！
布朗斯坦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江晨身上。
他没有发怒，极致的愤怒往往表现为极致的平静。
他只是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做了一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手势，眼神里的轻蔑和寒意，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十度。
他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然而，江晨并没有开口讲任何故事。
他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疾不徐地从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用最简单的黑色夹子固定的剧本。
没有华丽的封面，没有烫金的标题，只有一叠厚厚的、泛着陈旧气息的A4纸。
他迈步上前，将这份剧本，轻轻地，放在了布朗斯坦面前那张价值不菲的红木办公桌上。
动作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或讨好。
“这，就是那个故事。”江晨说道。
布朗斯坦的目光从江晨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那份朴素到堪称简陋的剧本上。
封面上，只有一行简单的打印体英文。
Schindler's List《辛德勒的名单》
五个简单的英文单词，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进了布朗斯坦的眼球。
那一瞬间，他那颗被商业、资本和无数次无情博弈包裹得坚硬无比的心脏，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攥住了。
辛德勒……这个名字，对任何一个对那段历史稍有了解的犹太人来说，都意味着太多太多。
他眼中的冰冷与轻蔑，在刹那间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怀疑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那只曾在无数份价值连城的合同上签字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他终于拿起了那份剧本。
纸张的触感是粗糙的，但布朗斯坦却感觉它重如千钧。
他翻开了第一页。
开篇描写的，并非是战争与苦难，而是战争前夕，克拉科夫那些充满生机的犹太人社区。安息日的烛光，家庭的祈祷，街头小贩的叫卖，孩子们在石板路上追逐嬉戏……那鲜活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文字，如同一个遥远的、温暖的梦境，让布朗斯坦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祖父辈口中那个曾经存在过，却又被彻底摧毁的世界。
哈维和阿里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完全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老人只是在看剧本，但他的气场，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股咄咄逼人的审判者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
布朗斯坦继续向后翻着。
德军的铁蹄踏碎了旧日的宁静。
隔离区建起，犹太人的臂章如同烙印，曾经的家园变成了囚笼。剧本的文字冷静得可怕，它没有煽情的控诉，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只是像一台冰冷的摄影机，用白描的手法，记录着一幕幕真实到令人窒息的场景。
一个走失的小女孩，抱着她的布娃娃，茫然地站在混乱的人群中。
一位拉比，在被驱赶上卡车前，依旧试图将一本破旧的《塔木德》塞进怀里。
布朗斯坦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得太快，又太慢。快到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慢到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刻在他的心上。那些他无比熟悉的、关于隔离区、关于集中营、关于焚尸炉的文字，不再是历史书上冰冷的名词，而是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人，正在经历着他无法想象的苦难。
当阿蒙·格特这个名字出现时，当普拉绍夫集中营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被赤裸裸地展开时，布朗的呼吸变得无比沉重。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他越来越压抑的喘息声。
终于，他看到了奥斯卡·辛德勒。
这个最初为了发战争财而来的投机者，这个流连于酒会与女人之间的纳粹党员，他的转变，他的挣扎，他的救赎……
当布朗斯坦看到剧本的最后一页，看到那份长长的、密密麻麻的、用打字机敲出来的犹太人名单时—— Itzhak Stern Poldek Pfefferberg Mila Pfefferberg…
这个在华尔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面对千亿美元的资本起落都未曾眨过一下眼睛的金融巨鳄，终于再也无法抑制。
他的防线，被这上千个名字，彻底击溃了。
两行滚烫的、浑浊的泪水，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汹涌滑落。砸在那份名单上，洇开了一小片湿痕。
“כָּלהַמְאַבֵּדנֶפֶשׁאַחַתמַעֲלֶהעָלָיוהַכָּתוּבכְּאִלּוּאִבֵּדעוֹלָםמָלֵא，וְכָלהַמְקַיֵּםנֶפֶשׁאַחַתמַעֲלֶהעָלָיוהַכָּתוּבכְּאִלּוּקִיֵּםעוֹלָםמָלֵא…”（凡救人一命，即救全世界……）
他用古老的希伯来语，喃喃地念出了《塔木德》中的那句经文，声音嘶哑，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恸与激动。
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的、审判般的眼睛，此刻已经被泪水彻底模糊。
他看着江晨，眼神里，所有的轻蔑、愤怒和审视，都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震惊、感激、以及深深的……敬意的复杂情感。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递给他的，不是一个剧本。
而是一份迟到的、却无比珍贵的历史责任，是一份对他们整个民族的、最崇高的敬意。
《辛德勒的名单》
五个简单的英文单词，如同一道圣光，瞬间击穿了他那颗被商业和资本包裹得坚硬无比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