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鬼事录 第3章 槐影索魂

作者:李立国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5-06-14 1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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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是在下,是在砸。挡风玻璃上爆开一片白茫茫的水花,雨刮器发了疯似的左右抽打,刮开一道水痕,眨眼又被更凶的洪流吞没。外面是化不开的浓墨,车灯这两道昏黄的光柱,像垂死老兽浑浊的眼,只能勉强刺穿身前几米翻滚的泥水。我,王建军,死死攥着方向盘,虎口被磨得火辣辣地疼,指关节捏得没了血色。油箱指针抖得跟打摆子似的,一路往下栽。这鬼天气!这鬼路!

省道彻底瘫了。导航屏幕里那条救命的蓝线早抽了筋,变成一团乱糟糟、不停痉挛的绿色毛线团。手机?彻底哑了,连个象征希望的“SOS”都不肯亮。心口像堵了块吸饱冰水的烂棉絮,又沉又冷。油箱见底,这趟拉的钢锭死沉,油耗大得吓人。绕路?这念头像毒草,猛地从脑子里钻出来,扎得人生疼。眼风扫过仪表盘边上那本翻烂了的高速票据本,心里那架算盘珠子噼啪乱响:省下的过路费,够加半箱油,还能给家里那小子买他眼馋了半年的新球鞋。

妈的,干了!

方向盘猛地往右一打,死沉的车头发出不甘的咆哮,像头被鞭子抽醒的老牛,硬生生碾过湿滑的土路肩。车身剧烈地一颠,五脏六腑都跟着晃荡,底盘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黏糊糊的泥浆泼溅上来,糊满了左侧车窗,视野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土黄。

车轮下的“路”,根本不能叫路。坑洼连着水洼,铺满了腐败的落叶和湿滑的青苔,车灯照过去,泥浆浑浊得像一锅煮沸的浓汤。两旁是黑黢黢的山影,轮廓模糊,如同蛰伏的巨兽。偶尔能瞥见远处几点微弱的、飘忽的灯火,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像荒野坟头的磷火,看得人心里发毛。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呛人的土腥味,混杂着草木腐烂的酸气,沉甸甸地压在肺上。

突然,左侧山坡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隆隆声!声音不大,却像贴着地皮滚过来,带着一种大地深处的震颤。车灯的光柱扫过去,昏黄的光晕里,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石块、断枝,正沿着陡坡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蠕动!

山体滑坡!

头皮瞬间炸开!血液轰的一声全涌到了头顶。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右脚死死踩住刹车的同时,眼角的余光疯狂扫视着前方那片浓稠的黑暗。就在这时,车灯光柱的边缘,猛地撞上了一团巨大、盘踞的阴影!

就在路边,紧挨着那片蠕动泥流的边缘。

一棵树。

一棵老得不成样子的槐树。

粗壮的树干扭曲虬结,像数条巨蟒痛苦地绞缠在一起,树皮皲裂,布满深黑的沟壑。最骇人的是它的树冠,无数枯黑、粗粝的枝桠在狂风暴雨中疯狂地扭动、抽打,发出呜呜的尖啸,活像无数溺水者伸向天空的、绝望挣扎的手臂!

没得选了!车轮在泥泞中发出濒死的尖叫,我猛打方向,巨大的车身在泥浆里横甩出半圈,车头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正缓慢吞噬下来的泥石流边缘,咆哮着冲下主路,一头扎进了老槐树那庞大、扭曲的阴影之下。

“嘎吱——!”

车身猛烈一震,终于停稳。引擎低沉的喘息声,车顶被暴雨疯狂捶打的砰砰巨响,还有那老槐树枝桠在狂风中抽打车身、刮擦驾驶楼顶板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牢笼。我瘫在驾驶座上,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工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惊魂未定。我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平复快要炸开的胸腔。就在这时——

“嘶啦…嘶啦…嘶啦…”

一种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雨声、风声、树枝的抽打声,像冰冷的钢丝,直接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声音来自车头前方,很近。就在那棵老槐树的方向。

是……指甲刮过硬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滞涩,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着。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嘶啦…嘶啦…”

声音没停。更近了。仿佛就在车头保险杠的位置。

我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扭过头。目光死死钉在驾驶座左侧的车窗玻璃上。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车头大灯的光晕,微弱地映出老槐树那狰狞扭曲的树干根部。

就在那盘根错节的树根隆起处,靠近泥土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洞。一个被腐朽的树根和湿滑苔藓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树洞。

那刺耳的刮擦声,就是从那个黑洞里传出来的!

紧接着,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断断续续地从那个树洞里飘了出来,带着冰冷的湿气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放……放我……出去……”

那声音极轻,却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救……救我……”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刮擦声和幽泣在疯狂回荡。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右手猛地探向车门内侧,摸索着那个冰冷的手电筒。塑料外壳被汗水浸得滑腻。我几乎是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开关。

一道微弱、昏黄的光柱,猛地刺破驾驶室的黑暗,抖动着射向车窗外那棵巨大、扭曲的老槐树。光柱在狂风暴雨中显得如此渺小无力,勉强照亮了树根处那片区域。

光线落在那个黑黢黢的树洞上。

腐朽的树皮,湿滑的苔藓……就在洞口边缘,靠近下方潮湿泥土的位置……

手电光颤抖着聚焦。

那里,有人用什么东西,也许是石头,也许是手指,在早已朽烂发黑的树皮上,深深地、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字!

字迹潦草,带着一种濒死的疯狂和刻骨的绝望:

**1989.7.15**

**救我!**

那刻痕深陷,边缘翻卷着朽木的碎屑,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日期!一个三十多年前的日期!还有那血淋淋的呼救!

“啊——!”

一声短促、完全不受控制的惊叫从我喉咙里挤出。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脚下,光柱熄灭。眼前瞬间重归令人窒息的黑暗。但那行刻在朽木上的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1989.7.15!

救我!

树洞里那指甲刮擦朽木的“嘶啦…嘶啦…”声,还有那断断续续、带着冰冷湿气的女人幽泣,在黑暗和暴雨的轰鸣中,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靠近!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从那个树洞里伸出来,扒住我的车门!

跑!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我所有的恐惧和僵硬!肾上腺素疯狂飙升!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右手痉挛般地拧动钥匙!老旧的柴油引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猛地咆哮起来!

左脚死死踩下离合器,右手猛地挂上一档!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油门到底!

沉重的卡车轮胎在泥浆中疯狂空转,甩出大片的泥浪!车身剧烈地左右摇晃,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在做最后的挣扎!终于,轮胎猛地抓到了湿泥下相对坚实的土地,巨大的车身发出一声怒吼,咆哮着从老槐树那庞大扭曲的阴影下猛地蹿了出去!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后视镜。方向盘在我手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前只有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挡风玻璃,还有前方那两道在泥泞和黑暗中疯狂劈砍的昏黄车灯光柱。心脏在嗓子眼里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耳边除了引擎的嘶吼、暴雨的倾泻,就是那不断回荡的、冰冷的、绝望的女声:

“放我出去……”

“救我……”

脚下的油门踏板被我踩到了底。车头在泥泞湿滑的荒路上疯狂地左右甩动,好几次险险擦着路边的深沟冲过去。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我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离开这里!离开那棵树!离开那个树洞!

不知道开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依旧黑得可怕。终于,前方浓稠的黑暗里,出现了几点微弱但稳定的灯火,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镇子!

看到那点人间的灯火,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几乎是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把车歪歪扭扭地开进了镇口唯一亮着灯的地方——一个挂着褪色“平安旅社”牌子的破旧小院。

车刚停稳,熄了火。驾驶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冷汗顺着额角、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手脚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瘫在座位上,足足过了几分钟,才找回一点力气。哆嗦着手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劈头盖脸浇了下来,激得我一哆嗦。双脚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踉踉跄跄地冲进旅社那扇透着昏黄灯光的玻璃门,门框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叮当”声。柜台后面,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抬起头,被我这副失魂落魄、浑身湿透、脸色煞白如同水鬼的样子吓了一跳。

“同……同志?你这是……”

“报警……”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快!帮我报警!出……出人命了!就在……就在镇子外面荒路上那棵老槐树……树洞里……有人!有个女人!在喊救命!”

老头的脸色也变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疑。他二话没说,颤巍巍地抓起柜台上一部老旧的黑色座机电话听筒。

等待警察到来的那段时间,每一秒都是煎熬。我裹着老头递过来的干毛巾,缩在旅社大厅角落一把吱呀作响的破藤椅里,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那“嘶啦嘶啦”的刮擦声,那绝望的哭求,还有树皮上那行歪歪扭扭、深入骨髓的刻字,像鬼魅一样在脑子里反复闪回。

1989.7.15……

救我……

终于,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雨夜的沉寂。两辆蓝白涂装的警车闪着红蓝警灯,停在了旅社门口。几个穿着雨衣的警察大步走了进来,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往下滴。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官,国字脸,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他亮了一下证件:“我姓陈,陈国栋。是你报的警?”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的遭遇一股脑倒了出来:暴雨,省道塌方,绕路,滑坡,躲到老槐树下,树洞里的刮擦声和女人呼救,还有树皮上刻着的日期和“救我”……说到那行字时,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陈警官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他身后的几个年轻警察也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那棵树……”陈警官打断我,声音低沉,“你说的是不是……离这儿大概七八里地,靠着老坟岗那片荒坡下的那棵老槐树?树干特别粗,枝杈长得像鬼爪子似的?”

“对!就是它!”我用力点头,心有余悸,“就在路边!旁边就是滑坡下来的泥!”

陈警官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转头对旁边一个年轻警察低声说了几句。年轻警察立刻掏出对讲机,急促地呼叫起来。陈警官又看向我,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我的灵魂:“王建军同志,你确定……你没看错?那上面刻的日期,是1989年7月15日?”

“千真万确!”我急得几乎要跳起来,“1989.7.15!救我!刻得很深!我看得清清楚楚!”

陈警官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丝……沉重到化不开的东西。他猛地一挥手:“走!去现场!”

警车在前面开路,我开着自己的大车跟在后面。雨还在下,但小了很多。重新驶上那条噩梦般的荒路,我的神经再次绷紧。当那棵巨大、扭曲、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古老槐树轮廓再次出现在车灯里时,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现场已经被先期到达的民警用警戒线围了起来。几辆警车的车灯和强光探照灯把老槐树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泥泞的地面上脚印杂乱。几个穿着雨衣、戴着口罩手套的警察围着那个树洞,神情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挖掘泥土的土腥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陈警官带着我走到警戒线边缘,示意我停下。他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我看到一个技术员模样的警察,正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清理着树洞周围的朽木和苔藓。树洞似乎被扩大了一些。另一个警察拿着相机在拍照,闪光灯在雨夜里不断亮起,刺得人眼睛发花。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树洞里的女人……她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那个清理树洞的技术员动作猛地一顿!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东西,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直起腰,转过头,对着陈警官的方向,脸色在强光灯下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指向那个黑黢黢的树洞深处。

陈警官立刻大步上前,蹲下身,拿起一个强光手电,亲自朝树洞里照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雨点打在雨衣上的噼啪声,远处传来的模糊警笛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被强光照亮的树洞,和蹲在洞口的陈警官那僵硬的背影。

过了足有十几秒,陈警官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和雨衣往下淌。那背影,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和……死寂。

他慢慢地转过身,朝警戒线这边走来。脚步踩在泥泞里,发出粘滞的“噗叽”声。强光灯的光线勾勒出他脸上深刻的轮廓,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看到了什么彻底击碎他认知的东西。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停下。雨点砸在我们之间的泥地上。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极其干涩、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石头:

“树根里面……盘着东西……”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异常艰难,仿佛空气里充满了无形的针。

“一具骨头……穿着红衣服……”

我的心猛地一沉!红衣服?!树洞里求救的女人……

“衣服……还很新……”陈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眼神飘忽,没有焦点,像是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某种荒诞的恐怖里,“是大红的……新娘子……那种盖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新娘子?红盖头?

陈警官的目光终于聚焦,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骇,有探寻,还有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确认感。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早已刻在我脑海里的日期:

“法医初步看……死了……有三十多年了。”

“1989年……”他死死盯着我惨白的脸,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像炸雷一样在我脑子里轰响,“……七月半左右。”

陈国栋警官的话,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凿进我的脑髓里。

“死了……三十多年……”

“1989年……七月半左右……”

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气,冻得我牙齿格格作响。七月半?鬼节!那个在树皮上疯狂刻下的日期,1989年7月15日……七月十五,中元节!它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将那行歪扭的刻痕瞬间放大,烧灼着我的神经!

我猛地抬头,撞上陈警官那双布满血丝、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死死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一种混杂着惊涛骇浪般的震骇、冰冷的确认,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他看到了什么?树根里盘着的,穿着鲜亮红嫁衣、盖着盖头的白骨……一个死了三十多年的新娘子!而我,一个过路的卡车司机,竟然在三十多年后的这个雨夜,听到了她的呼救?看到了她刻下的求救日期?

荒谬!这比噩梦还要荒谬!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我张着嘴,想喊,想质问,想证明自己没疯,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眼前陈警官那张凝重到扭曲的脸,周围警察们煞白的脸色,还有那棵在警用强光灯下显得更加庞大、狰狞、如同地狱门户的老槐树……所有的景象都在疯狂旋转、扭曲、变形。

“呃……”一声压抑的、短促的呻吟从我喉咙里挤出。

下一秒,天旋地转。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

刺鼻的消毒水味。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光线刺得眼球生疼。白墙,白炽灯管,吊瓶……是在镇卫生院的病房里。

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是陈国栋。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手里夹着一支快烧到过滤嘴的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病房里烟雾缭绕。

见我醒了,他掐灭了烟,动作有些僵硬。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床头柜上一个搪瓷杯,倒了点温水递过来。

喉咙干得冒烟,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陈警官伸手扶了我一把,把杯子凑到我嘴边。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醒了?”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头,“感觉怎么样?”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脑子里依旧是那棵槐树,那个树洞,那行刻字,还有陈警官最后那句话——死了三十多年。

陈警官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沉默了片刻,从旁边椅子上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打开文件袋,没有立刻抽出里面的东西,只是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慌。

“树洞里的东西……清理出来了。”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泥泞里拔出来,“法医做了初步尸检和物证分析。”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下某种强烈的情绪。

“死者……女性。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确认为三十年以上。死因……是窒息。”

窒息?在那个狭窄、黑暗的树洞里?我胃里一阵翻搅。

“她的身体……”陈警官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沉重,“被那棵老槐树的树根……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缠绕、包裹着。尤其是双腿和躯干下部,几乎和那些粗壮、扭曲的树根长在了一起。法医费了很大力气才……分离。”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树根缠绕?长在了一起?那景象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发疯!难怪她说“放我出去”……她真的被困在里面!活活困死在里面!

“她身上穿着的,确实是一套完整的、手工缝制的……新娘嫁衣。”陈警官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那令人惊悚的一幕,“大红色丝绸,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保存得……极其诡异。除了泥土和一些朽木碎屑,颜色……鲜艳得不像在地下埋了几十年。还有……那块盖头,大红绸子绣着金线,盖在……头骨上。”

“盖头?”我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陈警官点点头,眼神更加凝重:“对。盖头。法医在清理头骨时,发现盖头下,头骨的口腔里……塞着东西。”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一块叠起来的红布。上面用……黑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陈警官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两个字需要极大的力气,“‘锁魂’。”

锁魂?!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民间传说里,横死的新娘,怨气极重,锁魂……是为了让她永不超生?是谁?是谁这么狠毒?

“树洞内壁,靠近你看到刻字的地方,”陈警官的声音干涩,“我们发现了……指甲的划痕。很多,很深。集中在那一小片区域。指骨……有严重的磨损和断裂痕迹。法医推断……死者生前,在极度绝望和痛苦中,曾用指甲疯狂地抓挠树洞内壁……试图逃脱。”

嘶啦…嘶啦…嘶啦…

那冰冷、执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刮擦声,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原来那不是幻觉!那是三十多年前,一个鲜活的生命,在黑暗的囚笼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绝望悲鸣!而那声“放我出去”、“救我”……也穿越了三十多年的时光,在那个雨夜,被我听见了!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巨大的恐惧和悲怆像两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

“那行刻字……”我艰难地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1989.7.15……救我……是真的?”

陈警官没有直接回答,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是现场拍摄的树洞特写。强光下,那腐朽发黑的树皮上,那行深深刻入、歪歪扭扭的字迹,清晰得刺眼!

**1989.7.15**

**救我!**

“是真的。”陈警官的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技术科做了痕迹比对和年代测定。刻痕的年代……与死者的死亡时间高度吻合。使用的工具……法医认为,很可能就是死者自己的……指骨。”

指骨!她用断裂的指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刻下了这行血泪控诉!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和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

良久,陈警官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

“王建军同志,你的笔录……和现场发现的情况……高度吻合。尤其是那个日期和呼救……”他顿住了,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这案子……太邪性了。三十多年,尘封的树洞,鲜亮如初的嫁衣,锁魂的红布……还有你的遭遇……”

他摇摇头,仿佛要把这巨大的荒诞甩出脑海。

“我们查了档案。1989年夏天,附近几个乡镇,确实有过一起年轻女性失踪案上报的记录。失踪者……叫林秀娥,二十一岁,邻镇人。报案时间是1989年7月18日。报案人是她的家人,说她7月15日一早出门,说是去隔壁村看嫁衣样子,就再也没回来。当时……也组织过搜寻,但范围很大,又是山区,最终……不了了之。”

林秀娥……1989年7月15日出门……看嫁衣样子……

一切都对上了!

“是谁?”我嘶哑地问,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寒意交织着冲上头顶,“是谁把她塞进树洞里的?”

陈警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又带着一种深沉的痛楚和……无力。

“初步排查……嫌疑最大的是她当时的未婚夫,邻村的赵有田。林秀娥失踪前,两人因为彩礼的事闹得很不愉快,赵有田有暴力倾向的记录。而且……有人反映,7月15日那天下午,看到赵有田神色慌张地在老槐树附近的山路上出现过。”

赵有田!这个名字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他人呢?”

陈警官的脸色更加阴沉,像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雾:“死了。就在林秀娥失踪后不到一年。1989年冬天,他喝醉了酒,失足掉进村口结冰的鱼塘里……淹死了。”

死了?淹死了?

一股极其怪异的冰冷感觉瞬间攫住了我。死了?就这么死了?那个可能残忍地将未婚妻活活封死在树洞里的凶手,就这么轻易地淹死了?

陈警官接下来的话,让这股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更诡异的是……法医在清理槐树根部包裹尸骨的复杂根系时,在靠近尸骨心脏位置的那几条最粗壮的树根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

“一些……不属于死者的……骨殖碎片。非常细小,嵌在树根内部,几乎融为一体。经过初步鉴定……是……成年男性的……指骨碎片。”

成年男性!指骨碎片!嵌在缠绕着新娘尸骨的树根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赵有田!是他?他的指骨……怎么会跑到那棵槐树的根里?难道……

陈警官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和深重的寒意:

“我们连夜派人去查了赵有田的坟。那坟……就在老槐树后山坡的老坟岗边上,离槐树不到一百米。坟包……是完好的。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但是,村里的老人说……赵有田死的那年冬天,特别冷,鱼塘的冰结得异常厚实。他淹死的地方,就在鱼塘最深处……而那个鱼塘的水源……是一条从老槐树那片山坡地下渗出来的……暗河。”

暗河!老槐树!赵有田的坟!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诡异起来,像是无数冤魂在呜咽。

陈警官看着我,眼神里最后一丝锐利也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恐惧所取代。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将那张刻着“1989.7.15救我”的树皮照片,轻轻放在了我的病床上。

照片冰冷坚硬。

我低头看着那行歪歪扭扭、如同血泪凝结而成的刻字,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穿透三十多年时光的绝望刮擦和冰冷呼救:

“嘶啦…嘶啦…”

“放我出去……”

“救我……”

病房的窗户没有关严,一阵裹挟着雨腥味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窗帘疯狂舞动,发出“扑啦啦”的声响,像极了……那棵老槐树在暴雨中狂舞的、鬼爪般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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