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驾考改革的消息像一阵秋风席卷了整个宿舍楼。从其他宿舍传来的消息,驾考改革加一项,且科目二难度加大,通过率可能直接腰斩。室友们听到后纷纷报名,键盘敲击声和计算器按键音此起彼伏,像一场即兴的打击乐演出。
我盯着手机里的报名费数字——3280元,相当于母亲在老家干活一个半月的工资。窗外,几个报了名的同学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组团练车,他们的笑声飘进来,在我的书桌上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我摩挲着手机边缘,通讯录停在“妈“的号码上,指腹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
电话接通时,背景音是纺织车间特有的轰鸣。“妈,驾校要涨价了......“我斟酌着词句,喉咙发紧。话音未落,母亲就截断了我的话头:“报!多少钱都报!“她的声音穿透机器噪音,异常清晰,“这是正经本事,将来肯定用得上。“
三天后我就收到了母亲的转账汇款。我想象着她如何穿过半个县城去邮局,如何在ATM机器上摸索着操作,就像当年在我的作业本上签家长意见一样认真。
练车场在郊区的荒地上,十辆白色捷达像玩具般散落在黄土地上。第一天去时正值深秋,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教练是个严格的人,嗓门大得能震碎车窗上的霜花:“离合器是你们亲爹!都轻着点踩!“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沁出汗水,在塑料套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母亲每周三晚上准时来电,这个时间她刚好下早班。电话那头常有机器的余响,她的声音裹挟着疲惫,却总要问:“今天练倒库了吗?““半坡起步还熄火不?“有次我正在练S弯,手机在兜里震动,教练瞪着眼让我开完全程才准接。回拨过去时,母亲说:“没事,就想听听你声音。“背景音里,电视正在播放驾考新规的新闻。
科目二第一次挂科那天,天气还很冷。我在候考大厅坐了四个小时,座椅冰凉如铁。当广播念到我的考号时,腿抖得几乎踩不住刹车。倒车入库压线的瞬间,后视镜里看见考官摇头的样子,像一记闷棍敲在太阳穴。
回学校的公交上,母亲打来电话。我盯着窗外飞逝的雪景,机械地汇报着失败。“没事!“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路边觅食的麻雀,“咱们这有个比你大的哥哥考了五次才过呢!“这个从未听说的人让我笑出了声,积压的泪水却趁机涌出眼眶。
第二次挂科更令人崩溃。全车人几乎都被抽到的夜考,基本都没有彻底的练习过,最后系统冰冷的“考试不合格“在车厢里炸开。走出考场时,看见为数不多的几个通过的考生在合影,他们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刺眼。我给母亲发了条简短的短信:“又挂了。“她回复得很快:“锅里有饭,灶里有火,家里永远有路。“
立夏后,教练突然温柔了许多。他说我们这批学员最不容易,赶上改革又碰上寒冬。加练时夕阳把驾校的招牌照得通红,“诚信驾校“四个字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忽然想起母亲常说:“本事学到手,谁也偷不走。“她粗糙的人生哲学,在这个黄昏显得格外深刻。
科目三考试前夜,我给母亲打电话说这次路上都是麦子,考试阻碍很大。她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是反复叮嘱“别紧张“,直到父亲在画外音里笑她:“你再念咒,孩子更紧张了。“
当考官终于在我的成绩单上签下名字时,手心的汗已经浸透了方向盘套。走出考场,六月的柳絮扑面而来,柔软得像母亲寄来的毛衣。我站在烈日炎炎里给母亲报喜,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她正在炒我最爱吃的饭菜。
驾照是通过同学的手送过来的,信封薄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那张小小的卡片上,我的证件照笑得有些僵硬,而背景的蓝色恰似家乡晴朗的天空。我把驾照拍了照片发给母亲,她回复了一串感叹号,比当年收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要激动。
暑假回家,母亲执意要把我的驾驶证收好。当她整理好放在证件文件包里面,她突然说:“这下好了,将来送我孙子上学不用挤公交了。“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她脸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盛满了一个母亲最朴素的远见。
现在每次等红灯时,我总会不自觉地摩挲驾照边缘。那些起早贪黑练车的日子,那些挂科后的深夜电话,那些母亲藏在唠叨里的鼓励,都凝固在这张小小的卡片里。它不仅仅是一纸驾驶许可,更是一个农村妇女用她有限的见识,为儿子在飞速变迁的时代里,提前铺就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