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门 第27章 母亲的归途

作者:蜜汁行者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6-24 15:3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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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的暑假格外闷热,蝉鸣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整个村庄。放假回家的第三天,我去看了外婆。她躺在二舅家的偏房里,一张窄窄的木床,蚊帐泛着经年的黄。我叫她,她只能微微转动眼珠,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母亲站在床边,用棉签蘸水润湿外婆的嘴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外婆认得人吗?“我小声问。

母亲摇摇头,手指轻轻梳理外婆稀疏的白发:“前几天还能应一声,现在......“她的话悬在半空,被窗外突然响起的知了声切断。

一周后,我在县城找到一份暑期工,是电话销售。每天骑着电动车往返家和公司之间,总是能穿过小时候外婆带我走过的有很多树荫的柏油马路,总能听到汽车轰隆的地鸣。

那是个普通的周三下午,我正在专心致志的给来电客户讲解产品的功能,父亲的电话突然打来。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像一只不安的虫子。“外婆走了,“父亲的声音穿过电流,异常清晰,“你请假回来吧。“我站在原地,手里的电话桶直接掉在了桌子上,窗户开着好像在在热风中四散飘舞。老板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只记得骑电动车回家的路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好几次哽咽到无法看清前进的路。

回到舅舅家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亲戚。母亲坐在堂屋的矮凳上,手里攥着一条白毛巾,看见我进来,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去换身衣服,“她说,“一会儿要去报丧。“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只有我知道那平静下面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骑着电动车,母亲坐在后座。八月的风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却吹不干我们脸上的泪痕。去奔丧的路上要经过一片玉米地,青纱帐在风中沙沙作响,母亲突然抓紧了我的衣角:“你外婆挺爱吃嫩玉米的......“这句话没说完就碎在了风里。

报丧的过程像一场模糊的梦境。每到一家,母亲就会用同样平静的语调说:“我妈走了,后天出殡。“亲戚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则简直要晕了过去,有则蹲在门槛上抱头痛哭,而有则异常冷静地开始安排后事。我站在母亲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外婆还在时,每次母亲去舅舅家接她,都会说:“妈,咱们回家。“而现在,这个“咱们“永远少了一个人。

守灵那晚很热,我半夜醒来,发现母亲不在灵堂。循着细微的啜泣声,我在后院找到了她。月光下,母亲抱着外婆生前常穿的一件旧棉袄,脸埋在里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我站在阴影里,不敢上前,怕惊扰了这场最私密的告别。夜风送来母亲压抑的呜咽:“我没妈了......“这四个字像四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夏夜的寂静。

后事准备的很隆重,大家都在忙着后事操劳,已经将过度的悲伤抛开,只能是小心翼翼往前。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母亲去二姨家做客的时候,突然她说一句“咱们没妈了。“然后老姐俩开始抱头痛哭,这个场景好像我和我姐那天丢了母亲的场景一样,一样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在看到外婆留在我家的手帕时,在经过二舅家坐落的房子时,甚至在某个普通的黄昏,看到给外婆准备却没用上的白床单时,大概在这个时候,母亲的眼里都会闪过一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母亲等待的从前。

外婆走后,母亲明显老了。不是一夜白头的那种剧变,而是一点一滴的侵蚀——她赶集开始忘带菜篮子,出门忘了拿手机,有时对着电视机发呆,连最喜欢的电视剧结束了都不知道。

如今母亲也离开我多年。每当夜深人静,我翻看老照片时,总会停在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上——外婆坐在正中,母亲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外婆肩上。两个人的笑容如此相似,连眼角的皱纹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舒展。我终于理解了母亲当年的痛苦,那种“人生只剩归途“的空茫感,像胃里永远填不满的洞。

去年清明,我去给母亲扫墓。她和父亲埋在了一起,我蹲在中间,突然想起报丧那天的情景。风还是那样热,眼泪还是止不住,只是这次没人抓紧我的衣角,也没人在我身后压抑地哭泣。我抚摸着冰凉的墓碑,轻轻说了当年母亲说过的那句话:“咱们没妈了。“话音未落,一阵微风拂过墓前的野花,像是某种温柔的回应。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失去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母亲失去了她的母亲,我失去了我的母亲,这种代代相传的离别,构成了生命最原始的痛楚。但也正是这种痛楚,让我们懂得珍惜尚在的相聚,明白每一次“咱们回家“的呼唤,都是命运慷慨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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