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的青鸟在璇玑府上空盘旋了几圈,最终将金柬投在陆浮生脚下。他弯腰拾起,信笺上的蟠桃纹章渗出丝丝的寒意。
“西王母邀请我去赏桃?”陆浮生挑眉轻笑,“怕是要我命吧。”
青鸟不语,只是用喙点了点他腰间的酒葫芦。
陆浮生会意,拔开塞子任它啄饮。当鸟喙第三次触碰葫芦底部时,暗格中的星核钥匙突然发烫。
“果然是冲这个来的。”陆浮生眸色一暗。
他佯装醉态抚摸鸟羽,实则发动目神·玄英窥探青鸟神识。结果发现这青鸟记忆中根本没有西王母,只有一片燃烧的星穹和无数坠落的“玄明”匾额。
就在这时,青鸟突然惨叫,羽毛根根竖起。
陆浮生急忙撤去神通,却见它已化作一团青火。火焰中浮现几行小字:“钥匙不在谪仙台,在持匙人的心里,慎用梦蝶手。”
火焰熄灭后,地上只余一滩灰烬,灰堆中藏着半枚玉简。陆浮生刚触碰到玉简,璇玑府的晨钟突然敲响,竟比平时整整早了三个时辰。
“幻术?”陆浮生猛地回头,发现整条长廊正在扭曲,青石地砖翻涌如浪,廊柱化作一条条巨龙向他扑来。
不对,不是幻术,是记忆反噬!
陆浮生单膝跪地,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过度使用梦蝶手的代价终于显现,那些被他修改过的记忆正在反客为主。
“守住灵台。”他咬牙结印,试图稳住心神。但为时已晚,周围的景象已经彻底改变。
玄明恭华天的星穹正在崩塌。
陆浮生站在白玉回廊上,看着无数星辰拖着青灰色的尾焰坠落。远处,胸口绣着“玄明”二字的星官们排成长队,一个接一个跳入归墟漩涡。
这是三百年前的记忆,他竟然回到了玄明恭华天崩塌的现场。
“快走!”有人拽住他的手腕。
陆浮生转头看去,看见是一个浑身是血的星官。对方的脸模糊不清,但声音异常清晰:“第七次了,这次必须成功。”
“什么第七次?”陆浮生问道,发出的却是幼童的声音。他这才惊觉自己变成了孩童的模样。
星官不答,只是拽着他冲向星穹缺口。途中经过一座燃烧的宫殿,殿门匾额上“玄明恭华”正在烈焰中扭曲变形。陆浮生突然想起天河禁库里那本《玄明天志》,它应该就藏在这座殿中。
“记住,三十八重天后,”星官突然将他推出缺口,同时往他口中塞入某物,“带着钥匙活下去。”
陆浮生坠向云海,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星官转身迎向追兵,背影酷似严无赦。
剧痛将他拉回现实。陆浮生发现自己蜷缩在璇玑府的回廊角落,手中紧攥着青鸟留下的半枚玉简。玉简破裂的边缘已刺入掌心,金色血液顺着手腕滴落。
“原来如此。”他颤抖着抹去额前的冷汗,“胃神·太仓就是这么来的。”
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星核的苦涩。当年那个星官塞进他嘴里的,分明是半枚奇特的星核碎片,这碎片不仅给了他吞噬万物的能力,更成为连接三十八重天的钥匙。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陆浮生迅速藏起玉简,换上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
“陆巡使好雅兴。”严无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回廊里数蚂蚁?”
陆浮生晃了晃酒葫芦:“在等严大人请喝酒。”
老仙官眯起眼睛:“你的脸色很差。”
“昨夜在雷部喝多了。”陆浮生顺势起身,突然压低声音,“严大人可认得这个?”
说着亮出掌心的图案,这是他按照记忆中那个星官袖口的纹章绘制的。
严无赦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转瞬即逝,但陆浮生确信自己戳中了他的要害。
“玄明监天司的标记。”老仙官语气平淡,“随三十八重天一起湮灭了。”
“是吗?”陆浮生突然贴近,“那为何我在天河禁库看到有人穿着监天司的靴子?”
严无赦闻言,似是愣了一下。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道:“天庭正在掩盖量劫预兆,玄明恭华天的崩塌不是终点,而是新一轮的开始。”
“轮回?”
“是湮灭。”严无赦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疲惫,“这一次比前一次更彻底。商字至少保住了三十七重天,这次......”
话音未落,璇玑府突然地动山摇。一道青光自谪仙台方向冲天而起,将云海染成诡异的青灰色。
“糟了!”严无赦脸色大变,“有人激活了混元无极阵。”
陆浮生后颈的星纹突然灼痛,恍惚间,他看见谪仙台上浮现巨大的阵图,而阵眼处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花满楼。
“花兄!”
“不是他。”严无赦按住陆浮生的肩膀,“是司命府的替形术,大司命用他做阵引。”
陆浮生甩开老仙官,足神·天柱全力发动,瞬间消失在原地。身后传来严无赦的喊声:“别用梦蝶手,阵中有记忆陷阱。”
但已经迟了,陆浮生踏着周天星位冲向谪仙台,脑中全是花满楼最后推他上星槎的画面。若今日好友因他而遭劫,这三百年的轮回又有何意义?
谪仙台已经面目全非,原本的汉白玉地面被青灰色纹路覆盖,谪仙纹路如活物般蠕动,正从跪在中央的花满楼七窍中抽取金色流光。
“花兄!”陆浮生刚要上前,却突然僵住了。
只见花满楼的背影正在发生变化,白衣渐渐染血,黑发转成灰色,最终变成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个在记忆中将他推出玄明恭华天的星官。
“你终于来了。”星官转过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旋转的星云,“第七把钥匙。”
陆浮生如坠冰窟,这不是花满楼,甚至不是真人,而是混元无极阵根据他的记忆创造的幻象。
“你们修的是仙。”星官的声音突然变成陆浮生自己的,“我修的是逍遥。”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陆浮生踉跄后退,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声音,来自更早的轮回。
阵法突然加速运转,星官的身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记忆碎片:童年的自己在星穹下奔逃、少年时偷学禁术被罚、三百年来在天庭装疯卖傻,每个片段里,都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观察他。
“观测者?”陆浮生喃喃自语。这就是三十八重天之外的秘密?
剧痛打断了他的思绪。星纹已经蔓延至全身,皮肤下展现出完整的星图。阵法的青光与星图共鸣,竟在陆浮生面前拼凑出一段被刻意抹去的记忆:
角木蛟跪在倒悬的玉山前,将七枚星核碎片分别交给七个身影。前六个都模糊不清,唯有第七个清晰可辨,正是陆浮生自己。
“七次轮回,七把钥匙,”角木蛟的声音在记忆中回荡,“这次一定要打破循环。”
记忆突然扭曲,陆浮生看见自己站在崩塌的星穹下,手中的星核钥匙化作长剑,刺穿了某个巨大的存在。
“陆浮生!”一道真实的呼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花满楼不知何时挣脱了阵法束缚,正踉跄着向他奔来。虽然白衣染血,但眼神清明。
“这是陷阱,”花满楼抓住陆浮生的手,“大司命要的不是我,而是你记忆中的......”
话未说完,突然一道金光贯穿花满楼的胸膛,陆浮生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在自己的怀中倒下,司命府的玉令正插在他的心口。
“终于现身了,玄明余孽。”大司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交出钥匙,饶你不死。”
陆浮生轻轻放下花满楼,突然笑了。这笑容让暗处的大司命都为之一颤。
“你们要钥匙?”陆浮生活动脖颈,全身星纹大亮,“它一直都在这里。”
他双手幻化梦蝶手印,却不是对敌,而是对着自己。
“陆浮生!”严无赦的惊呼被阵法的轰鸣声淹没,“你会抹去自己的存在的。”
“正合我意。”陆浮生大笑,“来试试看,没有钥匙的锁,怎么开?”
梦蝶手印完成的刹那,整座谪仙台剧烈震动,陆浮生的身影开始模糊,记忆如沙般从他的七窍流出。
但诡异的是,那些记忆沙粒没有消散,而是在空中组成全新的星轨,正是混元无极阵缺失的核心部分。
大司命终于现身,这名面色慈祥的白发老者脸上写满惊恐:“住手,你会释放归墟之眼的东西。”
“晚了,”陆浮生的声音缥缈如烟,“你们不是要真相吗?这就是。”
说着最后一道手印落下,记忆星轨与地面阵法完美契合,爆发出刺目强光。在光芒中,陆浮生看到了终极真相:三十八重天之外,悬浮着一只巨大的眼睛,而眼睛的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个轮回的玄明恭华天。
当光芒散去时,谪仙台已经恢复了平静。
陆浮生独自跪在中央,怀中抱着花满楼的尸体。大司命和阵法都消失无踪,仿佛一切都是幻觉。唯有后颈的钥匙形状星纹彻底成型。
严无赦踉跄着走上台阶,老脸惨白:“你、你看到了什么?”
陆浮生轻轻合上花满楼的眼睛:“看来我们不过是井底之蛙。”
他抱着好友的尸体,步履蹒跚地走下谪仙台。在最后一阶,严无赦拦住他:“天尊有令,命你即刻前往瑶池。”
“告诉天尊,”陆浮生头也不回,“我要先葬了花满楼。”
老仙官沉默片刻,突然掏出一物:“带上这个。”
那是半块蟠桃,果肉已经木质化,但核桃上的“钥匙”二字清晰可见。
“西王母给你的?”陆浮生冷笑道。
“不。”严无赦的眼神复杂难明,“是你三百年前自己埋下的。”
陆浮生接过核桃,童年的记忆再次闪回:玄明恭华天的星官往他嘴里塞的不仅是星核,还有这枚桃核。
“原来如此,”他将桃核贴近花满楼心口的伤,“这就是‘钥匙在持匙人心里’的真意。”
桃核发出微弱的金光,下一秒,花满楼的睫毛颤了颤。
严无赦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竟敢用梦蝶手篡改生死?”
“不,”陆浮生看着好友恢复呼吸,“我只是把西王母的实验成果提前用了。”
他抱起尚未苏醒的花满楼,走向云海深处的瑶池。背后,严无赦的呼喊随风消散:“陆浮生,别相信任何记忆,包括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