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其他帝王与储君,这种话怕是犯了大忌。
毕竟权力面前,父子间也都难免猜忌。
但朱元璋与朱标父子情深,毫无勾心斗角之嫌,只有深厚的亲情。
朱标这么说,纯粹是心疼父亲劳累,想替他分担。
朱元璋自然也不会怀疑朱标有夺权之意。
“无妨,只是这些奏疏尽是废话,看得为父心烦。”
“这些天总往江宁县跑,奏疏都堆成山了,再不处理,下一批又该来了。”
朱元璋无奈叹气。
这破规矩!
还真是自己坑自己啊!
“陈安那小子虽然长长语出惊人,但是细品一番,有些计策倒颇为实用。”
“你抽时间把内阁大学士制度的框架完善起来,咱越想越觉得这制度有用,起码咱父子俩不用再看这些废话连篇的奏疏了。”
朱元璋说道。
朱标笑道。
“陈安确实是个人才,即便他有时候言语有些激进,但大多都切中要害。”
“儿臣已经在物色合适人选了,等选定后,便授予大学士头衔,完善内阁体系。”
说到陈安,朱元璋的神色立马复杂了起来。
陈安脑瓜子里不知装了多少奇思妙想,初听时荒诞不经,细品却条理清晰、颇具大局观。
所有计策,皆着眼于全国,而非一隅。
有时候,朱元璋甚至都有些怀疑。
陈安,当真就只是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
土财主什么时候也会关心国家大事了?
他们眼里,不应该是自家的几亩地,库里的些许薄银吗?
可偏偏这小子,却能跳脱局限……
不得不说,这个陈安还真是天赋异禀,非寻常人可比呐!
发了会儿呆,朱元璋又拿起一本奏疏翻阅起来。
尽管多数内容毫无价值,但自己定下的规矩,不仅要逐字看完,还得逐一批注。
此刻的他,活像个批改蒙童作业的私塾先生,心中说不出的腻味。
就在这时,毛骧匆匆从殿外闯入,至殿中急忙向朱元璋父子叩首行礼。
朱元璋从堆积的奏疏中抬头,瞥了毛骧一眼,淡淡问道。
“咋了?那臭小子把弘觉寺给拆了不成?”
朱标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毛骧叩首道。
“回禀圣上,臣所禀确与陈县令有关,但无关弘觉寺。”
朱元璋眉头微蹙。
“别绕弯子了,赶紧说吧。”
“是。”
“松江府同知被妻妾刺杀一案,经三司会审已查明,只待朝廷定判,只是恐怕会再生些波折。”
毛骧禀道。
朱元璋对此案也略有耳闻,但案子是由朱标负责的,他平日也忙,无暇过问。
在他眼中,五品官员被杀不过小事一桩,何况死者咎由自取,三司会审后定罪便是,还能有什么波折?
“咱与太子已看过三法司的奏疏,不日便会定案,能有什么波折?”
朱元璋冷声问道。
毛骧忙道。
“圣上,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凶手也已认罪,本应无波,但凶手之父听闻应天府有位陈青天,前些日从松江府赶来,欲向陈县令状告此案。”
朱元璋险些被气笑。
这也能算作波折?
陈安不过是江宁县令,能有多大权力干预三司会审的大案?
他不满地看了一眼毛骧,冷冷道。
“这波折倒是大的很呐!”
“不,不是……”
毛骧吓了一跳,连忙结巴道。
“圣上,近日有太学监生与应天府文人暗中串联,据查,凶手之父来京告状一事,实则是这些文人在背后推动。”
听了这话,朱元璋愈发困惑了。
松江府同知平日虐待家人,这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虽说杀人偿命,但也总归是事出有因。
可京城的这些文人,却一味偏袒死者,要求严惩凶手,甚至称其违背人伦纲常,须千刀万剐以儆效尤,朝廷为此承受了不小的舆情压力。
因此朱标暂压此案,打算等舆情缓和后再行判决。
死罪难免,但当街问斩已足够,千刀万剐未免太过狠辣。
可这关陈安屁事?
陈安虽为进士出身,却行事风格与文人迥异,甚至对士大夫群体并无好感。
如今文人推波助澜,让凶手之父找陈青天鸣冤,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
短短几息间,朱元璋便想通了关键。
这分明是在给陈安设套啊!
若陈安不接案,便可借机抹黑其陈青天之名,称其欺世盗名、不为百姓做主,毁掉他的声誉,进而阻碍其在朝堂的发展。
若接案。
一来,他仅是县令,无权干预省级大案,越权行事必遭弹劾;
二来,此案已成铁案,即便陈安插手也无法翻案,若强行翻案,必将得罪天下文人,从此难在士林立足。
朱元璋脸色一沉。
果然!
文人惯用的软刀子,还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以他对陈安的了解,那小子向来藏不住事,若有人当街喊冤,必定会过问案情,届时无论是否接案,都将陷入被动。
他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这小子不管接不接,都要掉进坑里,不如……咱帮他一把?”
弘觉寺内的陈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群心怀不轨的文人设了套,就等着他往里面钻了。
此时,弘觉寺前院人声鼎沸。
数百名僧人在江宁县三十余名差役的监管下聚集于此。
围观的香客看着这一幕,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雄宝殿外的台阶上,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小宦官被差役拖至此处。
只见差役一脚踹向其腿弯,宦官膝骨剧痛,重重跪倒在地。
陈安负手从大雄宝殿旁的走廊阔步而来,身旁的了心和尚早已面色惨白。
要是这齐王府的内侍真的命丧于寺中,弘觉寺必将招致两位亲王的雷霆之怒啊!
“陈县令!”
“弘觉寺乃佛门净地,万万不可动刀惊扰了佛祖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大人开恩,饶过寺中数百僧众!”
了心和尚满脸惶恐,跟在陈安身后,不停的哀求。
紧随其后的了然和尚同样脸色煞白,显然也深知这事的后果不堪设想。
可陈安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径直向前走去。
走到大雄宝殿外的石阶上,陈安瞥了眼跪地发抖的小宦官,转而看向了心和尚,淡淡问道。
“大师,弘觉寺僧众全部到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