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三层的橡木镶板墙内,霍尔正将那柄镶银的魔法匕首狠狠砸向墙面。
紫水晶镶嵌的刀柄撞在浮雕花纹上,迸出几点火星,却连道白痕都没留下——这面墙用的是北境寒铁混铸的特殊材料,专为防止失控的魔法冲击。
“殿下。”瑞秋夫人的声音像片落在雪地上的鹅毛,她推开门时,发间的月长石胸针先探了进来,“您答应过我,不再用匕首发泄。”
霍尔的手指还紧扣着空刀鞘,指节泛出青白。
他转身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泛红的眼尾:“那面冰镜根本不听使唤!
丹亚家的继承人连一阶冰锥术都控不好,父王要是知道......“他突然抓起梳妆台上的银剪,咔嚓剪断一缕金发。
断发落在波斯地毯上,发尾还沾着刚才撞墙时擦破的血珠。
瑞秋夫人轻叹一声,将帕子按在他指腹的伤口上。
布料浸过紫草膏的清凉顺着皮肤渗进去,霍尔却觉得更烫了——他想起今早演武场,奥迪斯用冰魔法冻住三十个木靶时,父王拍着对方肩膀大笑的模样。“看看丹亚家的小子,”当时普多王的声音像敲在青铜鼎上,“咱们霍尔要是有他一半稳当......”
“您的控制力在同龄人里已是顶尖。”瑞秋夫人轻轻抚过他后颈未剪乱的发丝,“冰系魔法本就讲究‘收’比‘放’难,当年我学冰镜术时,摔碎了整整七面水晶镜。”
霍尔盯着帕子上的血渍,突然扯出个冷笑:“您总说父王当年也这样。
可父王是怎么当上储君的?
他十六岁就用风刃劈碎过黑森林的魔狼头盖骨!“他踢开脚边的铜盆,里面的冰渣子哗啦啦溅到瑞秋裙角,”我是他儿子,不是温室里的......“
“够了。”瑞秋夫人突然攥住他手腕。
她的掌心有常年握魔法卷轴留下的薄茧,按得霍尔生疼,“您该恨的从来不是陛下,是那些把‘储君’二字刻进您骨头里的人。”她松开手,月长石在晨光里泛着幽蓝,“去洗洗脸,等会还要上魔药课。”
当霍尔摔门而出时,路路正站在宿舍门口,手心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饼——他在塔楼里躲了整夜,天刚亮就溜回来,却撞见派翠克抱着枕头坐在他床上。
“昨晚跑哪儿去了?”派翠克的圆鼻头皱成小包子,“我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法兰克的床也空着。
你们该不会......“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发现蜂蜜的熊,”去幽会了?“
路路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摸向颈间的玉牌,触手一片温凉——昨晚那阵灼烧感不知何时退了,只剩里面若有若无的裂响,像极了佣兵团那只老猎犬啃骨头时的磨牙声。
“别胡说。”法兰克从盥洗室出来,头发还滴着水,“我和路路在图书馆查古魔法阵资料,太晚了就凑合一宿。”他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口,耳尖红得要滴血。
派翠克的三角眼眯成细线:“图书馆?
可我今早看见守门的老约翰在登记本上画叉——昨晚根本没开夜场。“
路路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西罗昨晚说的“丹亚家的冰魔法正好封存些东西”,想起劳伦斯袖口那截红绸,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
“是我求老约翰通融的!”法兰克突然提高声音,连盥洗盆都碰翻了,“路路要找《北方魔法史》里的传送咒图解,我......我帮他说情的!”
派翠克张了张嘴,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哦哦哦——原来如此!”他挤眉弄眼地撞了撞路路肩膀,“怪不得今早洗衣房的玛莎说,看见你们俩从东楼出来,法兰克的外袍还披在你身上呢。”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
等路路和法兰克去食堂时,走廊里的私语像成群的蝙蝠掠过:“听说二殿下和神秘转学生同床共枕?”“法兰克平时那么正经,原来是装的!”“你说他们会不会......”
路路捏着面包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菲丽第一次护着他躲过佣兵团搜查时,也是这样被人指指点点;想起奥斯夫用冰墙挡住罗德的剑时,耳边同样响着此起彼伏的议论。
但这次不同——这里是学院,是他以为能暂时安全的壳。
“别理他们。”法兰克突然握住他手背。
少年的掌心还带着盥洗室的凉意,“清者自清。”
可他们刚走到演武场,就看见西罗靠在训练场的石拱门边,指尖转着枚樱桃核。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骑士袍,银线绣的鸢尾花在阳光下泛着淡光,像极了普多王加冕时的礼服。
“法兰克,路路。”西罗的声音像浸在蜜里的刀刃,“今晚来我住处用晚餐。
我让厨房做了你们爱吃的黑森林烤鹿肉——法兰克上次说好吃,路路?“他忽然歪头,”你该没忌口吧?“
路路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他注意到西罗说话时,目光在他颈间停留了半秒——那里的玉牌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里面的裂响清晰得像有人用细针在敲。
“好啊。”法兰克笑得有些僵硬,“我还没去过导师的住处呢。”
“那便五点。”西罗转身时,绣着鸢尾花的衣摆扫过路路靴尖,“对了,奥迪斯说要一起来。
他说......“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说要向路路讨教传送咒的心得。“
奥迪斯的出现比预想中更早。
当路路跟着法兰克走进西罗的橡木小屋时,正撞见那个高年级生倚在壁炉边,手里转着枚冰蓝色的魔晶。
他的银灰色长发用丹亚家特有的冰棱发簪束着,看见路路的瞬间,瞳孔缩成针尖——像极了罗德当年发现他是王子时的眼神。
“路路同学。”奥迪斯的声音像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大理石,“久仰大名。”
晚餐的氛围比冰窖更冷。
奥迪斯总是在路路夹菜时“不小心”碰翻酒杯,在法兰克说话时用冰魔法冻住他的银勺,甚至在西罗提到“传送咒”时,突然用冰锥术在桌面凿出个窟窿:“听说三阶骑士也能控制传送咒?
我倒想看看,是多了不起的本事。“
路路握着银叉的手青筋凸起。
他想起奥斯夫临死前说的“玉牌里封着前王后的预言”,想起劳伦斯袖口的红绸,想起乌鸦爪中的断发——所有碎片在脑子里拼成幅模糊的画,而奥迪斯的冷笑,正是画里最锋利的那笔。
直到晚餐结束,西罗都在微笑着打圆场。
当法兰克起身告辞时,路路瞥见西罗替他整理衣领的手——那只手在碰到他后颈时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耳后那颗淡褐色的痣。
“明天的下午茶,记得来。”西罗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让厨房备了你爱喝的接骨木花茶。”
法兰克走在回宿舍的石板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刚才西罗替路路整理衣领时,他分明看见导师眼里闪过某种东西,像极了父王看母后画像时的温柔,又像极了罗德看黄金箱时的贪婪。
“路路?”他转头,却发现少年正盯着夜空。
那里有只乌鸦掠过月亮,爪子里抓着截金发,发尾的血珠在月光下闪着暗芒。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奥迪斯站在树影里,指尖凝结着细小的冰锥。
他望着路路的背影,低声念出丹亚家的古老咒语:“冰镜啊,照出这骗子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