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的书房弥漫着陈墨味。
林砚盯着案几上落满灰尘的羊皮地图,北境山脉被朱砂标成狰狞的锯齿状,镇北城像枚钉子楔在山脉缺口处,而地图左上角,用金粉画着条扭曲的龙形纹路——那是北境龙脉的走向,父亲生前说过,龙脉核心藏着能「淬骨成圣」的天地灵气,却也是蛮人觊觎百年的禁域。
“初代指挥使陈玄霜,用自己的脊骨钉住龙脉眼。”千户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那里标着“骨镇关”,“从此北境灵气被锁在龙脉里,蛮人无法炼化骨神,才有了镇北城百年安宁。”
林砚摸着眉心的骨纹,想起暗格里那行未写完的字:“初代指挥使以自身脊骨为契”。原来所谓的“镇北骨契”,竟是用武者的骨头铸的锁?
“那骨巫……”他迟疑着开口,“他为什么有人族的脸,却替蛮人做事?还有他胸口的印记……”
“当年骨镇关之战,陈指挥使的亲卫里出了叛徒。”千户从抽屉里拿出本泛黄的札记,封皮上“骨契叛录”四个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那人偷走半枚骨契碎片,逃进蛮人部落,从此用禁术炼化骨咒,自称‘骨巫之王’——你遇见的那个,怕是他的传人。”
札记翻开时,掉出张残缺的画像。林砚看见画中人身穿镇北军旧甲,左眼角有道与昨夜骨巫相似的疤,只是眉心的印记呈金色,而非幽蓝。
“叛徒叫沈夜,当年是陈指挥使最信任的副将。”千户的声音带着恨意,“他偷走的半枚骨契,能感应龙脉灵气,所以蛮人每次攻城,都盯着祠堂——他们知道,骨契的另一半,藏在初代指挥使的牌位里。”
林砚猛地想起父亲的牌位歪在祠堂角落,指尖瞬间发冷——难道父亲早知骨契秘密,才把牌位放在那里?还有昨夜捡到的铜扣,分明是沈夜当年的佩饰,难道一切都是父亲的安排?
“现在整个镇北军,只有你眉心有完整的骨契印记。”千户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他发疼,“蛮人不会罢休,他们接下来,大概率会攻‘骨脉口’——那里是龙脉灵气外溢最浓的地方,一旦被他们用骨咒炼化,镇北城的城墙……”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警报。九声短号连响,是骨脉口方向的求救信号。林砚看见千户脸色骤变,抓起墙上的铁枪就往外冲,他紧随其后,腰间的环首刀还带着昨夜的寒气,刀柄上父亲刻的“砚”字,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骨脉口位于镇北城西北,是条夹在两座石山之间的狭道,去年被改造成储粮洞,洞口砌着三丈高的石墙,墙缝里嵌着镇北军特有的“骨纹铁”——用武者碎骨与玄铁合炼的材料,能压制蛮人的骨咒。
但此刻,石墙上的骨纹铁正在冒黑烟。
林砚看见数十个蛮人围着石墙 chant,他们裸露的手臂上,幽蓝骨纹连成一片,像给石墙套了层毒雾做的网。最前方的骨巫戴着青铜面具,正是昨夜逃走的那个,他胸口的幽蓝印记亮得刺眼,正用骨刀划破掌心,将黑血滴在石墙上——每滴一滴,石墙上的骨纹就暗一分。
“阻止他!”千户大吼着掷出铁枪,枪尖擦着骨巫耳畔飞过,钉进旁边的蛮人咽喉。林砚趁机跃起,拳套上的金边亮起,借着力道踹向骨巫后心,却在触碰到对方兽皮斗篷时,被一股无形的力弹开——那是用骨咒凝成的护盾,比昨夜的骨煞卫强了数倍。
“人族小崽子,骨契倒是磨合得挺快。”骨巫转身,眼罩下的左眼突然睁开——那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是枚旋转的骨纹,幽蓝的光芒里映着林砚眉心的金色印记,“可你知道吗?当年沈夜大人偷走的,不只是半枚骨契。”
话音未落,石墙突然发出“咔嚓”声。林砚看见骨纹铁上出现细密的裂纹,里面的储粮洞传来粮食崩塌的闷响——蛮人在用骨咒腐蚀石墙,一旦墙倒,堆积如山的粮草会堵住骨脉口,彻底断了镇北城的后路。
“放箭!”他大吼着扑向最近的蛮人,拳头砸在对方胸骨上,却听见“咯咯”的骨响——这些蛮人竟提前用兽骨改造了骨骼,肋骨间缠着青铜锁链,分明是拿活人做了“骨傀炉”。
骨巫的骨刀再次劈来,刀刃上凝结的寒霜化作冰箭,铺天盖地射来。林砚看见右侧的兄弟举盾不及,被冰箭钉在石墙上,盾牌碎裂的瞬间,他看见那兄弟后背的棉甲下,竟露出半截泛着青白的肋骨——是被蛮人提前种下的骨咒种子,在死亡瞬间爆发。
“小心他们的尸体!”他刚喊出声,倒地的蛮人突然抽搐着爬起,眼窝冒出幽蓝火焰,像被扯了线的木偶,摇摇晃晃扑过来。林砚挥刀砍断对方手臂,却看见断口处没有血,只有黑色的骨髓在流淌,落地后竟化作细小的骨虫,顺着石砖缝隙往储粮洞钻。
“用火烧!”千户不知何时点燃了火把,扔向地面的骨虫。幽蓝的火焰遇火爆燃,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林砚感觉睫毛被冻成冰棱,却仍咬牙往骨巫身边冲——只要解决他,这些被骨咒操控的蛮人就会失去控制。
“想杀我?”骨巫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幽蓝印记,“你看看这印记,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林砚瞳孔骤缩。对方胸口的骨纹中央,竟缠着道锁链状的暗纹,像被囚禁的困兽,而自己眉心的印记,是完整的展翅骨鹰。
“沈夜大人当年说过,骨契本就该一分为二。”骨巫的指尖按在印记上,幽蓝光芒大盛,石墙上的裂纹瞬间扩大,“你们人族总说‘骨契是责任’,却不知道,它更是诅咒——初代指挥使的脊骨,至今还在龙脉里受煎熬,你以为你戴上骨契,是荣耀?不过是下一个锁在龙脉里的囚徒罢了。”
这话像把冰刀,戳进林砚心口。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老周说“骨头比刀硬,才配守这城”,突然发现自己从未想过,骨契背后的代价是什么——难道成为武者,就必须用骨头做锁,把自己钉在镇北城的风雪里?
“住口!”他怒吼着出拳,这次却带着几分失控。拳套上的金边与对方的幽蓝印记相撞,爆发出刺目光芒,林砚感觉自己的骨骼在震动,脊椎处的骨契之力顺着拳头涌出去,竟在接触的瞬间,将对方胸口的锁链暗纹震出几道裂痕。
骨巫发出惨叫。他踉跄着后退,眼罩下的骨纹眼突然流出黑血,显然是强行催动印记的反噬。林砚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却在这时,听见储粮洞里传来“轰”的巨响——石墙终于撑不住,大块的骨纹铁剥落,露出里面堆积的粮草,却也让骨脉口的山风灌了进来。
风里带着潮湿的灵气。林砚看见骨巫突然笑了,他望着骨脉口深处,幽蓝的眼瞳里映着跳动的光:“你闻见了吗?龙脉的灵气……沈夜大人说过,当骨契的两半相遇,龙脉就会苏醒,到时候……”
话没说完,千户的铁枪刺穿了他的咽喉。骨巫的身体晃了晃,低头看着胸前的枪尖,又抬头望向林砚,嘴角扯出带血的笑,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骨神将至”,然后身子轰然倒地,化作一堆缠着锁链暗纹的碎骨。
石墙彻底倒塌。林砚望着漫天飞舞的粮草,忽然听见骨脉口深处传来“咔嚓”声,像什么巨大的骨骼裂开——是龙脉在动?他摸向眉心的骨纹,那里正发烫得厉害,仿佛在呼应深处的异动。
“快走!这里要塌了!”千户扯着他往后跑,身后传来山石崩塌的轰鸣。林砚回头,看见骨巫的碎骨散落在石缝里,其中一枚带着锁链暗纹的指骨,正顺着石砖缝隙,往骨脉口深处滚去,幽蓝的光芒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回到城楼时,正午的阳光正照在“镇北”二字上。林砚摸着被寒风吹裂的脸,想起骨巫最后那句话,心里的不安像滚雪球般变大——如果骨契真的是诅咒,初代指挥使的脊骨还在龙脉里受苦,那他现在背负的责任,究竟是守护,还是延续另一种痛苦?
千户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递来块烤得发烫的麦饼:“别想太多。当年陈指挥使钉下脊骨时,说过一句话——‘骨可碎,血可流,镇北的魂不能丢’。你只要记住,我们守的不是龙脉,是墙后面的人。”
麦饼的香气混着焦味。林砚咬了一口,温热的麦香涌进嘴里,想起祠堂里老周没说完的话,想起镇北城里升起的炊烟——是啊,不管骨契是福是祸,他眼前的,是需要守护的人,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远处的骨脉口还在飘着烟尘。林砚望着自己掌心的金边,发现印记边缘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裂痕,像被风吹裂的冰面,却在裂痕里,透出更明亮的金光——或许骨契的秘密,从来不是靠想明白的,而是要靠一步步走出来的。
夕阳染红烧旗时,林砚再次走进祠堂。父亲的牌位已经被摆正,旁边多了老周的新牌位,两块木牌上的字迹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他摸出那枚从骨巫身上捡的指骨,幽蓝的暗纹还在轻轻跳动,却在触碰到他掌心的瞬间,突然化作光点,融入眉心的骨纹里。
脊椎处传来轻微的“咔嚓”声。林砚闭上眼睛,听见体内的骨骼在轻鸣,这次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像无数个小铃铛在合唱,又像战鼓在远处擂响——那是骨契在蜕变,是属于他的,第三重觉醒。
祠堂外,晚风吹动檐角的铜铃。林砚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武者的骨头,不是用来怕疼的,是用来记住该守护什么的。”
掌心的金边亮起。他握紧拳头,指节间的金光穿透暮色,在祠堂的青砖上投下小小的光斑——不管前方是龙脉的秘密,还是骨神的威胁,他的骨头,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因为他是林砚,是镇北军的人,是带着骨契重生的武者。
而高武世界的风雪,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