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地上,朱小宝和张霞蹲在门口刷牙,“呸呸”声引得路过的邻居直乐。
农村的牙刷是猪鬃毛做的,刷一次牙龈就出血,但两人也不讲究,洗完脸就蹲在门槛上吸溜面条。
张霞手艺真好,普通的挂面加了咸菜,吃得朱小宝浑身冒汗。
她洗碗时手冻得通红,却跟没事人似的,擦干手就凑到堂屋。
“郎君,去哪?”
“去村里工坊看看。”
朱小宝站起身来。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远远就听见工坊里的叫喊声。
推门进去,一股热浪裹着棉絮味扑面而来。
男人女人连孩子都在忙活,张老汉冲他们招手。
“快来这边搭把手!”
王大娘指着一台轧车,脸上全是自豪。
“这是宋朝黄道婆发明的,以前剥棉籽得一个个抠,现在俩人转轮子,一人喂棉桃,唰唰就把籽儿挤出来了!”
朱小宝凑近了看,见铁轴和木轴“吱呀”转着,棉籽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就这玩意儿,四百年后美洲黑奴干一天都剥不出一磅棉花!
“剥完籽就得弹棉花。”
王大娘接着说。
“老早用小竹弓,现在改成四尺长的大弓,拿檀木槌敲,效率高多了,到了咱大明朝更厉害,发明了赶车,一个人踩踏板就能弹,右手转曲柄,左手喂棉花,全能顾得过来!”
说到纺纱,王大娘嗓门都高了不少。
“最牛的是咱这三锭脚踏纺车!”
朱小宝想起《资本论》里说的,英国人发明珍妮机前,找个纺两根纱的工人比找双头人还难,心里顿时一阵骄傲。
老祖宗的手艺,在十四世纪就是世界顶流!
最后织棉布就看妇女们的手艺了。
朱小宝看着满屋子飞转的纺车和织机,突然觉得胸口发烫,老祖宗这么聪明,要是不闭关锁国,咱华夏哪会被人甩在后面?
张霞拽了拽朱小宝的袖子。
“咱也不会别的,就帮着剥棉籽吧。”
两人蹲在轧车旁,学着别人的样儿往轴缝里塞棉桃。
朱小宝手生,好几次差点夹到手指,张霞却做得麻利,还时不时抬头笑他。
工坊里热气腾腾的,混着汗味和棉絮香。
听着王大娘唠嗑,朱小宝忽然觉得这比坐在皇宫里批奏折实在多了,至少能亲眼看看,自己下的政策到底让百姓过得咋样。
这天在工坊干到傍晚,镇江府的李典吏来了,朱小宝和张霞才停下手里的活。
两人累得腰酸背痛,刚开始剥棉籽时笨手笨脚,干了一下午才顺溜些。
李典吏在村里可是“大人物”,农民们见了都躲着走。
他刚视察完工序,朱小宝就背着手走过去行了个礼。
“洪武二十五年辛卯科秀才朱小宝,见过李大人。”
这一礼把李典吏吓了一跳,村里没读书人,眼前这年轻人张口就是“洪武二十五年辛卯科秀才朱小宝”,淡定的气势还真把他给唬住了。
朱小宝把李典吏拉到一边,村民们全看傻了眼。
这穷小子咋还跟凶神恶煞的李典吏搭上话了?
张霞却偷偷得意,看乡亲们投来敬畏的眼神,心里像灌了蜜似的。
朱小宝开口就拽了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李典吏听得云里雾里的,更觉得这“秀才”不简单了。
朱小宝接着挑明。
“皇太孙婚期早延后了,你们咋还拿这借口逼张村交三千匹布?”
李典吏心里咯噔一下。
婚期延后的事捂得严严实实的,这秀才咋知道的?
想着这秀才背后或许有人,他这才叹了口气,交了底。
“苏杭每年得给宫里交棉布,一部分走国库,一部分得填中宫的内帑,今年大雪耽误了生产,上面催得紧,地方官怕影响政绩考核,只能把压力往下压……”
朱小宝这才明白,明朝赋税分国库和内帑,苏杭作为纺织重镇,每年得给皇宫送大量棉布。
地方官为了政绩好看,就把考核时间往前赶,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朱小宝给李典吏使眼色。
“朝廷正月初一前才考核,镇江离京城近,您就宽限几天呗!”
“要是把村民们累出人命来,您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李典吏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
这秀才看事这么透,将来必成大器。
他一拍大腿。
“行!就给你个面子!但最多宽限三天,就算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那便多谢李大人了!”
看着李典吏点头,朱小宝心里却不是滋味。
地方官层层加码,归根到底是吏治出了问题。
镇江府还算收敛,偏远地区指不定怎么盘剥百姓呢!
老祖宗的纺织技术再厉害,怕是也架不住层层叠叠的苛政啊!
张村的乡亲们围在一旁,看着朱小宝跟李典吏有说有笑的,心中直犯嘀咕。
这小子啥时候跟阎王似的李典吏攀上了?
只见朱小宝拍了拍手,随后笑着说道。
“我跟李大人说了说咱们村的难处,他答应把交布的日子再往后延三天!”
“真的?”
王大娘搓着手不敢信。
见李典吏点头,众人当即大喜,连忙弯腰道谢。
“多谢李大人!您可真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啊!”
李典吏被“青天大老爷”喊得脸都红了,咳嗽了两声。
“都赶紧干活吧,别辜负了本官的一番心意。”
等官府的人一走,乡亲们便拍着朱小宝的背直乐。
“嘿!你小子可真有本事啊!”
朱小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张霞却在一旁偷着傻乐。
瞧瞧,我男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两人刚要接着剥棉籽,就被乡亲们推到了一边。
“你俩细皮嫩肉的,就别添乱了,赶紧回家歇着去!”
张老汉摸摸肚子笑道。
“让你家娘子去给咱弄点热乎饭菜就行。”
朱小宝哭笑不得,只好牵着张霞往回走。
背后又传来了乡亲们的嘀咕声。
“肯定是逃婚来的,咱可得守口如瓶。”
“上次有人来打听,我一个字都没说!”
踩在没膝的雪地上,张霞摇着朱小宝的手问。
“你跟李典吏到底说了啥?”
朱小宝挤了挤眼,笑道。
“我就是吓唬他说,要是把人累出人命来,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官府为啥非要逼咱们?”
张霞又问。
朱小宝哈着白气解释。
“这批布是给皇宫内帑的。”
“宫里的柴火棉布都是这么来,赶上大雪耽误了工期,地方官怕被上头骂,就只能催咱们。”
张霞似懂非懂。
“难怪你说‘兴亡百姓苦’呢!”
朱小宝叹口气。
“要是能学康瘸子那样永不加税就好了,可咱中原人多地少,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