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如蛇的触感,紧紧贴上林墨的太阳穴,神经传感电极阵列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精准地嵌入皮肤下的特定节点。眼前并非寻常 VR设备的黑暗,而是骤然沉入一片深邃、流淌着微光的混沌数据海,宛如无尽的深渊。
无数细小的《归藏易》卦象符文,在虚空中闪烁明灭,犹如浩瀚星图般的操作界面,散发着冰冷而神秘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如同聚光灯般聚焦于那悬浮在数据海中央、由流动的青铜色光纹勾勒出的星门轮廓。
“启动‘末日推演’协议。”林墨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回荡,仿佛是来自宇宙深处的一道惊雷。指令下达的瞬间,整个数据宇宙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向内攥紧!无数卦象符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骤然加速旋转,拖曳出惨白的光尾,疯狂地汇聚到那扇虚幻的星门之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宇宙本身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如同一座即将崩溃的大坝,死死扼住了林墨的感知。嗡——!无声的冲击波以星门为中心,如同一颗巨型炸弹轰然炸开!
首先是脚下的星球,在虚拟中发出痛苦的嘶吼,仿佛是一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巨兽。覆盖全球的精密地磁模型,那些代表地球磁场的蓝色柔和力线,瞬间如被投入熔炉的钢丝般炽亮、扭曲,继而寸寸崩断!数据海模拟出的极光,不再是高纬度的优雅光幕,而是化作亿万条疯狂扭动的、遍布整个天穹的惨绿毒蛇,嘶鸣着,如同一群凶猛的巨兽,无情地鞭笞着大地。
林墨的虚拟视角被强行拉升,如同卫星俯瞰大地。他看到模拟的地球电磁屏障如同一层脆弱的蛋壳,被彻底击碎,狂暴的太阳风粒子如同一股炽热的洪流,如烧红的铁水一般,直接浇灌在裸露的地表城市模型上。摩天大楼的虚拟投影表层泛起刺眼的白炽,如同一座座被点燃的火山,数据流显示内部温度瞬间飙升熔毁,无数代表生命信号的光点如同一粒粒被狂风扑灭的烛火,成片成片地熄灭。
紧接着,是水。代表长江、黄河的巨大蓝色光带,那维系华夏命脉的虚拟血管,猛地一滞!庞大的数据流模拟出惊心动魄的一幕:上游的虚拟水位以违反一切流体定律的速度骤然暴跌,形成陡峭的真空断崖;而下游的河水,连同它所裹挟的泥沙、城市的残骸、甚至是模拟的海洋潮汐,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倒拽而回!
浑浊的巨浪逆着亘古的河道,以摧毁一切的速度向上游奔涌、撞击、堆积!虚拟的峡谷被瞬间填平,冲积平原上的城市模型被数据洪流轻易抹去,只留下代表毁灭的刺眼红色覆盖层。水,这生命之源,在虚拟的末日里化作了席卷一切的复仇狂龙。
视角再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瞬间跨越千里,强行钉入西北那片风沙雕琢的石窟群——敦煌。莫高窟的虚拟投影在眼前急速放大,61窟的《炽盛光佛图》纤毫毕现。然而此刻,佛图中央的炽盛光佛与环绕的诸天星宿,不再是祥和宁静的宗教艺术。
那些连接星宿的金色线条剧烈地扭曲、变形,构成一个疯狂吞噬光线的非欧几何陷阱!整个壁画所在的虚拟崖壁开始向内塌陷,岩石的纹理化为流动的旋涡,色彩剥离飞散,被核心那个急速旋转、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无情吞噬。那正是林墨在空间站失踪报告中见过的、导致三名宇航员消失的黎曼陷阱模型!
只是此刻,它不再局限于一方壁画,而是将整片虚拟的山体都拖入其中,形成一个巨大、贪婪、旋转着模拟尘埃与光线的黑洞吸积盘!虚拟的敦煌,在数据的层面,被自己守护千年的艺术彻底吞噬、消化。
“呃啊——!”难以承受的剧痛并非来自虚拟的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星门未启的惨烈景象,透过神经传感电极,化作实质的冲击狠狠撞在林墨的意识核心上。那是一种目睹整个文明摇篮被生生扼杀、碾碎的极致绝望,冰冷彻骨,比任何物理伤害更甚。他的心脏在现实世界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绞痛,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的衣衫。
虚拟的数据海并未因他的痛苦而停止演绎。毁灭在继续升级。代表板块构造的网格线在地表剧烈起伏、撕裂,模拟出贯穿大陆的深红裂谷;大气环流模型彻底紊乱,超级风暴的旋涡像脓疮般在各大洋上生成、碰撞;模拟的海洋开始沸腾、蒸发,露出大片大片枯竭的海床,又被倒灌的奇异能量流冲刷成诡异的晶体平原……整个地球,在虚拟的推演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机的焦土。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就在模拟的地球即将彻底化为宇宙尘埃的刹那,那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敦煌黑洞吸积盘深处,毫无征兆地,猛地刺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幽光!
那光点并非模拟数据本身的产物,它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古老气息,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它扭曲着,挣扎着,在模拟黑洞贪婪的视界边缘艰难地投射出一小片模糊的光影——那光影的纹理,分明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记载着“太一藏水”十一维超弦封印的楚地帛书!扭曲的蝌蚪状古楚篆文在幽光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林墨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一丝微弱的警告与……指引?
“警告!神经负荷超阈值!强制断开连接!”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炸雷,骤然在林墨耳边响起,粗暴地将他从虚拟的炼狱深渊中拽回现实!
“嘶——!”林墨猛地睁开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沉浸椅上弹起,又重重跌坐回去,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吸着实验室微凉的空气。头盔被甩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眼前金星乱冒,现实世界的墙壁、仪器都带着重影剧烈摇晃。太阳穴突突直跳,残留的剧痛深入骨髓。虚拟世界中地球崩解的末日景象,尤其是那吞噬一切的敦煌黑洞和最后闪现的楚帛书幽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视网膜和灵魂深处。
他颤抖着抬起手,抹去糊住眼睛的生理性泪水。指尖冰凉。目光落在不远处陈列台上,那静静躺在防弹玻璃罩内的青铜罗盘。盘面上古老的天干地支刻度,在实验室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硬而幽邃的金属光泽。刚才在虚拟末日中目睹的一切——磁极崩溃、江河逆流、黑洞吞噬、乃至那最后闪现的楚帛书幽光——都疯狂地涌向这小小的罗盘。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带着无可辩驳的确定性,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清晰无比:
这罗盘,这源自息壤熔炉核心、此刻正安静躺在玻璃罩内的青铜罗盘,根本不是钥匙。
它是最后的盾牌。是阻止那虚拟推演中绝望末日降临的唯一屏障。是悬在人类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前,那根将断未断的细线。星门,必须开启。但代价……他刚刚在虚拟的地狱里,看得清清楚楚。
实验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助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丝询问的关切。
林墨没有回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枚青铜罗盘,仿佛要将它看穿,看透那冰冷金属背后所连接的、无尽虚空中咆哮的熵魔,以及那条用整个地球命运做赌注的、不归的星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微微颤抖。现实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