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千七百余名护卫军士,皆照世子假借薛千山所传命令忙碌起来后。
朱常澜适才沿陵山神道,入得享殿之内。
以此假意暂行祭祀之事。
为表对已殁母妃之庄重。
一众随行之小娘子需在神道之外等候。
朱常澜还特意准许其人于山冲之地肆意游玩嬉闹。
旨在间接提醒军中之暗桩,世子殿下仍然身在此处。
待入得享殿后。
朱常澜敛息收声,自旁侧小门而出。
领上一众仪卫越过襄简王之陵寝。
直往地宫所倚之隆中山上而去。
一阵攀爬之后。
众人终是抵达建于山顶之腾龙阁。
登上顶层露台,四周诸山及山冲平地各方可谓一览无余。
朱常澜立于露台之间。
与其余随行仪卫手持远望窥筩,向着山间各方四处搜寻。
在朱常澜身后。
一位身高与其相似,但体型健壮不少的覆面仪卫。
因难忍面甲之烦闷,以及身处山间之无趣。
一把将覆罩面甲扯下后。
其人又是无比随性地来到朱常澜身旁抱怨道:
“大哥,你确定这些贼寇会杀来吗?”
“常澄,此阁之上皆是自家弟兄,但山冲之间人多眼杂,你要是不想被人参告擅离城池之罪,就老老实实把面甲带好。”
说完,或许是想到朱常澄向来无所畏惧的态度。
朱常澜又对这位弟弟强调道:“若是私离城池一时被朝廷知晓,除你自己要被禁足之外,那位替你掩人耳目、乔装留于王府居所的仪卫,可是要罪论斩首,你最好掂量清楚这条人命的分量。”
“是——”
老老实实将面甲重新戴好后。
朱常澄又是提溜着手中之窥筩,向着山冲之间随意望去。
庞仪卫、薛指挥使、左梦梅三人。
各自领着麾下精锐兵士、家丁、护卫,于隆中山冲之间各自照令布置。
末了,闲不住的朱常澜又来探问道:
“大哥调动这两卫军士,可是有何意思?还有三支着甲骑兵,可是要行无地分马之策?”
“怎了,平日里可不见得你会操心这军略之事?”
令一名仪卫出阁取来众人午膳后。
朱常澜又转过身来对朱常澄提问道:“我先考一题,答对了我再说明个中缘由,你且讲讲列军行阵之法的九字基诀。”
“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
听得朱常澄将正确答案脱口而出。
朱常澜倒是略微感到惊奇。
平日里这位二弟一旦捧起书本,要不了多久便会点头如捣蒜。
辅助入睡的效果极佳。
且不说经史子集。
就算是韬略之书,这朱常澄也是完全看不进去。
其人心中唯一喜好。
只有随府中仪卫习练武艺一事。
能够朱常澄学会识文断字,可谓耗费了长史司教授老先生的巨大心血。
也正因如此,朱常澄故被府上诸人私下唤作“武痴儿”。
但就是这么一位“莽夫”弟弟。
今天居然能够如此迅速回答自己的问题?
朱常澜不禁有些怀疑起脑袋里的记忆了。
“想来定是私下里恶补了一番吧,不过也不知他为何这般转变了性子,等回头闲下来再抽空探听下其中缘由。”
“且不说身为兄长要关心弟弟,若是这朱常澄心中懂得太多有了别的心思,日后想要再借用其人之武力,可就得注意下方式方法了。”
于心中得出如此结论后。
朱常澜便照约解释完自己所做部署之意义:
“襄阳卫左所军士之中,定然有暗中为他人收买之暗桩。”
“令其部搭建围栏,除留出空挡纵容暗桩送出虚假军情之外。”
“还能让贼寇主力,误将这预留的捉鳖之瓮口视作围挡之缺口,。”
“至于安陆卫右所军士,其部属军士尚不可信,姑且就留于外围作探查之用。”
如是这般数个时辰过去。
只见襄阳卫左所军士就地取材。
在这众山夹敝之中的山冲平地外围,修筑出一圈单薄栅栏。
并在朱常澜的“叮嘱”下。
朝贼寇行军之荆山方向单开一道大门。
门内两侧,还搭起两座高不过一丈有余的木制“高台”。
高台顶部,另围有一简单望台。
但朱常澜却并未要求军士或者家丁上台哨戒。
而是委任庞、李二人亲自负责,从随行战车之中取出大量包裹,全数堆放于此望台之上。
偶有军士向包裹之中窥探。
只见其内偶有金属折射之光露出。
劳作之余。
另还有些许军士,看出这高台基座之隐患,随即向所属小旗报告。
“刘头,你看这垒木虚浮无根,现在有重物在顶上压着还算牢固,可要是以重物撞击底角处便会瞬间倾塌,为何不.....”
但其人之好心,却是换来小旗及伍长之驳斥:
“咸吃萝卜淡掏心,不吃萝卜咯嘈人!这扎营建台关你个小卒什么事,营建之法可是世子殿下指定的,莫要在这聒噪!”
.............(以上为昨日第53章校对不及时而未发的内容,有一千五百字,与昨日所发部分合计共四千五百字左右)
“殿下,西北方向有异动!”
未时初刻前后。
于此山顶之间,众人隐约听闻隆中山冲出口西北方向,诸山密林之间,传来阵阵厮杀吼叫声响。
朱常澜随即举起窥筩。
远远瞅见有零星安陆卫右所隶属之军士,满脸慌乱地自山间逃奔而来,试图逃入营地栅栏之内。
而在其人身后。
忽而见得四周山林之中,有各种脏乱旗帜举起,如同行军布阵之旗令一般,调度四方贼寇向前进军。
“来了!按这距离估算还有两刻,就会杀到隆中山冲附近。”
“舞旗调度动作倒是有几分官军惯用战法之模样,但手法还是有些生疏。”
“若是这般来看.....新进合流的这支三千余人的贼寇主力,要么是征募不久、未经操练的营兵,要么就是新进招降的义军!”
锁定贼寇主力行动位置,并大致做出推断的同时。
另有一名近身仪卫向朱常澜劝诫道:
“殿下,此处腾龙阁高立隆中山顶,遥居山冲围栏之外,若是贼寇从旁侧袭来,恐怕会有危险,不如先行下山与其余各部汇合?”
“无需担心,我自有决断。”
能让朱常澜这般老神在在。
除先前所布置的歌舞坊小娘子障眼法,以此引诱贼寇自山冲出口处攻入外。
更因朱常澜所处的这隆中山形势险峻,后方皆为悬崖峭壁之崎岖山路,根本无处可供攀爬。
只要正面陵寝神道、享殿未被攻破,贼寇很难冲上山顶。
此外。
为保险起见,朱常澜还安排有部分仪卫,分布于各处紧要悬崖之上警戒。
他自己身边更是有一众好手——尤其是朱常澄——亲自援护,足够在突遭险情之时快速撤离。
而之所以朱常澜要冒险遥居高处。
全因接下来所要施行的以少胜多战法。
必须要他身居高位、俯瞰全局,从而实现对各部营属的调动部署。
简而言之。
朱常澜要开始微操了。
“按先前所约定之折光手法,迅速照会左、庞、李、薛四部就位!”
随着朱常澜一声令下。
十数名近身仪卫各持反光铜镜。
遵照世子殿下先前所授之快遮快放手法,折射短点日光以传令,告示各部速按世子殿下计策伺机行事。
而在众部按令调动同时。
西北方向、山冲平地出路之上。
安陆卫右所之千户,试图收拢溃散军士,在隆中山冲之间列队阻击。
但莫说寻常军士。
就连这千户所之中的各级军官,也只有几名百户勉强有所回应。
其余总旗、小旗乃至伍长都是只顾奔逃,全然不顾千户军令。
作为远离襄藩封国之遥寄军屯。
其卫所属军士早已沦为当地官府之农奴。
莫说平日里战阵变换及搏杀技艺习练。
能在遇敌时临阵,能多放几发空枪就属不易。
故而只一遭遇贼寇小队先锋。
这安陆卫军士还未与敌交手,就立刻作鸟兽散,直往山冲营地之内逃窜而来。
“大哥,我们是否要令其余各部速去支援遭袭军士,或者让我亲自带一支骑兵冲杀出去?就这般看着他们溃散而逃,真是窝囊的紧!”
“不必,各司其职即可。”淡然回绝弟弟的提议后。
朱常澜又命仪卫再以折光照射,示意薛千山速派第一阵至栅栏大门外结阵应敌。
毕竟,朱常澜本就没指望这些安陆卫的军士能起多大作用。
能够广布山间,帮自己提前预警贼寇到来,就已经算是做得够好了。
再者说。
行军布阵之时,最忌未战先溃之怯敌军士。
正可谓“一卒逃而十人随,一伍怯而百户溃”。
若是放任这安陆卫右所,与己方其余部属合于一处。
就眼前这等表现,只会杂开战后平白动摇其余兵士军心。
甚至会引起各营随其溃逃。
“殿下!薛千山部第一阵军士已经列队结阵,后两阵业已集结完毕。”
“李典仗部所用战车及火炮皆已就位,只等殿下发令轰击‘银台’诱饵。”
“庞、左两部重甲铁骑,因周围山林阻碍,还未到达殿下预定之位置,已用折光传信令两部加紧行事!”
一众仪卫们接连通报着眼前战场各处之情况。
而朱常澜本人,则是依旧手持窥筩,面色凝重地看向出口处,即将与贼寇主力相接的第一阵军士。
少顷。
先与贼寇主力相遇的安陆卫军士,大部皆已溃逃四散。
仅有少部分人进入栅栏之后重新归整。
而在山冲出口处的羊肠驿路上。
只见拢共约有八千人之众贼寇,陆续以五纵列常阵就位,其军势向后延绵足有五里。
虽然人数众多。
但仔细看去,除约有千余名轻装骑兵,以及两千余名带甲步卒之主力外。
其余大部分贼寇皆为无甲陋衣之民变农户,手中只是持有一杆先前缴获而来的劣质卫所长枪。
而在阵列最前方。
约有两千多名被强行裹挟而来,浑身颤抖且满脸绝望之色的一般百姓。
“果然,襄阳、南漳两县交界处的各乡村落已经被劫掠了一通。”
“这些为官府压迫之农民,一旦翻身手握暴力特权,转头就去欺压其他黔首百姓。”
“而且强迫这些无辜百姓位于最前,定是以其人妻儿为要挟,以炮灰身份消耗官军箭矢弹丸。”
忽而间,朱常澜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野战、攻城时,胁迫百姓为炮灰肉盾顶在最前。
这不正是张献忠及其直属部下,最爱惯用的“三板斧”战法吗?
呜——!
还未等朱常澜思考清楚合流贼寇主力之从属。
就见对方后军阵中,传来一阵十分含糊不清的军号声响。
位于最前方的民变农户随即手持长枪,驱赶着被胁迫的两千余名无辜百姓,乌泱泱地向朱常澜脚下前冲来。
未及多久。
贼军前锋之势就与朱常澜所布置的第一阵军士正面撞上。
可两军刚一交锋。
就见襄阳卫所军士,以及其中被调以增援的少量王府家丁,就地调转方向,协助贼寇向着山冲之内攻杀过去。
其人身后、旁侧之军士同袍,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已被这等反水之徒砍翻在地。
粗鲁一看。
这第一阵军士中,临阵投敌者竟足有十之七八。
“速让我通报梁将军!襄世子朱常澜就在此陵地之中,随行军队仅剩两千有余,可速攻擒杀之!”
待周围官军皆被击溃。
为首的一名王府家丁,立刻向着后军奔禀而去。
而其余两阵襄阳卫所军士,见自家弟兄反水之后,便往山冲栅栏之内不断退却。
看似欲以周围之临时设施以及陵墓建筑作困兽之斗。
与此同时。
隆中山顶,腾龙阁上。
朱常澜手持窥筩随倒戈家丁不断跟望。
终是在贼军后阵之中,望见有一破损的“梁”字将旗。
而在旗帜之下有一中年将领。
其人身上所穿甲胄,乃是极具张献忠阵营特色的无袖罩甲。
“梁.......难不成.....梁一训?没想到还真就是张献忠的部下,而且居然还让我遇见了其中最畜生的一个!”
识得其人身份之后,倒也让朱常澜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毕竟若是跟原历史线上有过抗清功勋的农民军将领对阵。
朱常澜虽不会手下留情,但心里多少会有些膈应。
如今对上这个又是降清又是屠杀川蜀百姓的梁一训。
朱常澜自是恨不得当场将其人及所辖部队全部歼灭于此!
“大哥,第一阵军士都反水了,你怎么还在这暗自讪笑?”
远望战况而心中一揪的朱常澄,见自家兄长却是一副毫无波澜之神态,不由得感到莫名其妙起来。
“放心,先前为保住个中机密,故而没有跟你细说,这所谓的第一阵,皆是我与薛千山,先前特意从各部营属之中,挑出的疑似贼寇暗桩之人。其阵反水,亦是在我考量之中。”
朱常澜说话同时。
敌军见官军阵线门户大开,且后续军阵不断退却。
随即驱赶前方百姓,继续往这隆中山冲之中前进。
不过其人没注意到的是。
在襄阳卫所军士后两阵防线周围。
有三十来辆官军战车。
遮蔽隐藏于十数栋襄藩陵寝建筑内。
待朱常澜远望看见贼军前锋且战且进,大部皆已进入山冲栅栏之内后。
立刻命左右仪卫向同样藏于暗处的李典仗折光发令。
“速传李典仗,以战车所附攻戎炮,轰击两座瞭望高台!”
只听轰地一声。
先前由卫所军士搭建的破烂瞭望高台瞬间坍塌。
除了砸伤不少贼军前锋外。
更是见得有无数银钱财宝,自望台内的一众包裹之中散落而出。
敌军阵中。
民变农户以及部分贼寇主力见有如此钱财散落满地,且官军主力不断退怯、毫无战意。
当即便是不管不顾地蜂拥上前,开始争抢满地滚落的足两银锭。
“再传军令!命后两阵卫所军士,迅速转为密集数阵持盾上前,由薛千山提领亲军护卫上前督战!”
“再令李青羽统麾下战车,速至空旷高地展开,以各车所载攻戎炮俯仰高射贼军中、后阵,以千子雷炮速射贼军先锋,同时以佛郎机炮抛射开花弹,引燃出路两边之山林!”
“射炮战车就位之后,同令十辆轻车列阵布防于卫所军士身后,由先前选派之鸟铳仪卫,狙射贼军先锋官!”
按照先前与各部统领之人所约定的暗号样式。
朱常澜下达的军令化作铜镜折射之光。
以不同长短、频次之循环,自山顶之上飞速传达至薛千山、李典仗处。
“若是贼军胁迫百姓攻来,薛指挥使行事前朝空中大喊一声以作提点即可。之后若是百姓不幸遭到炮火波及,事后向无辜殁亡者之家属厚赠抚恤即可,切莫为一时心慈手软耽误此间大事!”
待各阵皆已就位,薛千山照着朱常澜先前嘱咐之对策,向着前方高声吼道:“而等庶民,不想死的立刻趴卧!”
位于贼军最前方、惨遭胁迫劫持的普通百姓们,当即捂耳尖叫着躺下
随后。
薛青山便是听见后方各处炮火声响起。
霎时间。
只见各色弹丸越过护卫军士头顶,朝着贼军前中后三阵呼啸而去。
而在己方军士的密集阵型后方。
还另侧停有十来辆偏厢战车。
其上各立有十余名射铳好手,持王府工正所新制之膛线鸟铳,利用厢车之盾牌稳稳架起手中火器,分三队依次向正前方之贼寇点火射发。
专门用以狙射贼军前军之中,负责发号施令之陷阵先锋官。
如此这般迅猛调动、密集轰击之下。
拥挤着上来哄抢银钱财宝的贼军。
随即就被千子雷炮射出的密集弹丸所伤。
待其人反应过来,准备继续往里冲杀时。
却又被夹在官军和贼寇之间的上千名百姓所挡住,完全无法向里推进。
慌乱之下。
这些先锋贼军要么往后退却。
要么开始砍杀前方百姓,试图尽快向里突入。
结果却因此引起更大混乱,彻底被挡死在栅栏外围。
而在朱常澜这边的炮火轰击下。
亦是有不少被胁迫的百姓惨遭波及。
但不断堆垒的百姓尸体,却是令贼寇更加难以前进,只能继续拥挤在栅栏和隘口小道之间。
...........
“把栅栏推到!所有人立刻向里猛攻,不得再贪捡地上财物,违者立斩!!”
位于敌军后阵的主帅梁一训,见前方攻势乱做一团,当即命左右亲信骑兵上前督战。
可还未等军令送达前方。
忽而见得有数发开花弹射来,于两侧山林之中瞬间爆燃。
见周围大火逐渐燃起。
不少贼寇骑兵之战马,因恐惧火势而畏缩不前。
呜————
但就在梁一训与亲信骑兵左右为难时。
却是又听见山林之中响起一道军号。
而后便是无数铁蹄踏地之声响起。
只见数百名身着罩甲的具装铁骑。
通过泼水浸湿身上及军马所穿罩甲的里外棉布。
令其暂时可于火场之中通行。
进而自两侧山上,如迅雷之势一般杀来,直冲贼寇后军两翼。
只一个照面。
围守于贼军主帅梁一训周身的贼寇轻骑,就被官军铁骑杀了个人仰马翻。
梁一训见状,自是立刻调转马头,准备向后方出路逃去。
可还未等其人纵马冲出多远。
却是听得咻地一声。
梁一训胯下战马忽而惊厥跳起,将他摔落马下。
扭头一看。
竟见一名身形秀丽,着厚重罩甲之官军铁骑。
手持骑弓将自己的坐骑一箭射杀。
“世子先前布阵时交代过,不要活口!”身形秀丽之官军开口说道,其声竟如女子一般。
“各位军爷,还请饶....”
不过还没等梁一训将投降求饶之话说完。
又有一名身形壮硕彪悍之铁骑,手持一破甲大刀冲杀而来。
只见刀刃寒光闪过。
梁一训眼前景色顿时上下翻飞起来。
而后又听咚地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砸落至地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