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爹爹曾嘱咐过,说世子殿下身为贵胄,定是对诸般礼节十分看重,若是再如过去那般行伍作风,定然为殿下所厌恶。”
左梦梅言语之中,似有下定某种决心之意。
“其余之事暂且不论,民女.....小女斗胆请教殿下一事,日后若是行事粗放、不遵礼节,殿下是否会反感?”
听闻其人语中暗意。
基于笼络其人、调用其兵之前提。
朱常澜稍作思索,按他理解中的左梦梅喜好刻意逢迎道:
“并不,倒不如说平日里身边都是些庸脂俗粉、无病呻吟之王府婢妾,见惯了后只觉此类女子令我头疼厌烦。”
“有左小娘子这般女将在我身边,心里反倒是会轻松不少。”
“我知左小娘子被左将军托以重任,你左家门楣想寻一贵胄姻亲,我襄藩门脉也乐得此间联系。”
“不过此事定夺仍在你我,无需再受此羁绊而畏首畏尾、压抑本性,你我可先以朋友相称,视如青衫之交一般。”
听得世子此言,左梦梅难得轻笑出声。
一如当日射猎之前看见木枝猎箭一般。
“殿下这般说辞倒是奇怪的紧,小女与殿下相识尚不及十日,况且男女有别,何来青衫之交一说。”
被小娘子娇嗔如此,不由得令朱常澜一时语塞。
青衫之交泛指男女友谊的含义,好像是近现代才附加上的。
在明清时期,这一词语仍是在指代情谊深厚的君子之交。
“...暂且算是本世子一时失语,不过朋友一言并非玩笑,若是小娘子有所顾忌,且就将我视为娘子竹马即可。”
一语结束,左梦梅并未作出什么反应。
少女身着一身稍作改良、适于女子穿戴的行伍常服,静立于汉江岸边。
适时江上春风阵阵,吹动左梦梅头上稍显稀碎、胡乱盘起的发髻。
朱常澜总觉得这幅场景,他好像在吴娘子身上也曾看见过。
不过与前者相比。
这左梦梅身上并无吴娘子那份精致、淡雅之意境。
更无坊间女子常备之粉香气味。
反倒是感到先前曾于校场之上。
所见其人英姿洒脱、青春萌动之意味再度复现。
“敢问殿下此行想借我左家军有何用?”默然接受朱常澜朋友之论后,左梦梅刻意略过先前所论之事回身询问。
不过其言其行再无先前那般强装淑静客套之摸样,少女身上先前所负担之压力也像似轻松了不少。
“昨日之事,想必左小娘子也能看出,此间另有恶徒意欲谋害我,”朱常澜顺着话头继续说道,“本世子大抵已经猜出所为者是谁,但因王府仪卫、家丁不好调动,且对方关系盘根错节,故而想请左家军兵士出面一二。”
“还请殿下细说,若是需要,小女子亦可亲自上阵。”左梦梅即刻回话道,但当即就遭到朱常澜的拒绝。
“这倒是暂且不必,不是说本世子不信任左小娘子身上本领,只是接下来欲行之事,唯有这左家军兵士才可为之。”
“但...按张克俭大人所书客调之令,今日其人恐要入营中巡检,殿下行事,是否会受此影响。”
看着渐渐披露个人性情的左梦梅。
朱常澜只是淡然解释道:“本世子要的,就是张克俭在此之机缘!”
当然。
“猜出所为者是谁”这句话只是朱常澜胡诌。
他所欲者,就是想借这个由头调动左家军,替他把以平康坊为核心的娼妓买卖产业链给它敲碎一段时间。
如是这般。
等到本月秋粮赋税缴纳时。
只要这襄樊二城之中的人票买卖乱作一团、四周百姓无处卖儿鬻女之后,自当会苦于银钱不够而无法缴纳赋税。
钱两赋役,可是各地官府考满的重中之重,对官员举荐升迁有着一票否决的地位。
届时,各邑县衙必然就要强行催缴,引起周遭各县民情激愤、局势不稳。
而借用这般大乱之势,才是朱常澜真正所欲求者。
..........
稍晚些时候。
樊城九街十八巷之中。
一名茶壶自平康坊中而出,复行于各道暗巷之中。
旨在为王坊头巡视,确认各街私妓照命开张迎客。
按娼妓类别归属。
这周遭各县农家卖女之后。
一律会按其人姿色、体态。
在人票暗市上轮流展卖一番。
为这城中官绅富贾所相中的小娘子,便会被当场拍下,直接进入大户家中为一婢妾。
当然,这个身份是没有保障的。
且不论各家大户家主那毫无人性底线的肆意蹂躏。
若是能生得一儿半女,再将子女入得主母名下,日后多少还算能有个依靠
可万一要是为家主所玩腻。
轻则打发劳作或是驱赶出府,重则重新扔回坊间售卖。
而那些未被人家相中的女子,则会被悉数送入平康坊中。
若是姿色还行,便可冠以“雏妓”之名义养上一段时日。
待其人生养得体态丰盈饱满、面色圆润可爱之后。
再由平康坊兜售其女落红之权,以接待城中喜好此道之人。
而那些姿色一般的女子。
则会在一番调教后,任由坊中恶徒肆意蹂躏施暴,再入坊接客。
但这娼妓之位,也是要营业竞争和末位淘汰的。
由于民妓需按人头纳税。
平康坊中,对于接客人次、营收不佳的妓女。
动辄就是拳脚施暴、肉体凌辱。
若是数月下去仍无改观。
坊中便会将其官府在册之妓名销号,再扔入各街暗坊之中作为私妓。
至于每月例钱索取仍是分文不少。
由于私妓接客百无禁忌,多身处于酒肆、客铺及私宅之中。
并不像坊中娼妓那般有茶壶龟公服侍、检疫。
故而,落入这一行当的女子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染上一身淫疾。
闲来少叙。
当这茶壶龟公一趟复行完毕。
九街十八巷各处私妓都已被巡视了个七七八八。
但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
绝大部分私妓,竟然都像是被人劫走了一般,住宿之中全然不见其人身影。
仅有的几名开张接客者。
也是因昨夜为纨绔包揽而寄居于其人家中,对今日发生之事可谓毫不知情。
“坊头,祸事了!”
自觉大事不妙后。
茶壶一路狂奔回到平康坊中,连忙叫醒王虎报告所见诸事。
对于这位诨号“老八”的坊间龙头而言。
这满城娼妓,便可算是他求得富贵的载舟之水。
但这行当皆是仪仗其姑父王承曾之威名,才得以开办如此红火。
平日里王老八看似风光无限,城中道上各行当皆尊称其一声“坊头”。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一路富贵,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
大部分所得钱财,最后都要落入自己姑父手中。
更遑论这经营私妓一事本就是触犯大明律的买卖。
虽说眼下是各地娼妓之风滥觞。
但万一哪天朝廷下决心如当年宣德朝一般往死里整治。
那他王老八必然是要第一个掉脑袋的。
每天行于悬丝之上。
谁人知他这一路的如履薄冰?
如今。
不光前夜一场莫名大火,令其管下私妓折了十几个。
还让这全城买卖最为繁盛的人票暗市,被人一把火给点了。
现在一觉起来,又有三十来号私妓失踪。
真可谓是气煞老八也!
咣当一声。
王虎一把将床边矮桌砸倒,引得其人床上陪侍娼妓惊声尖叫。
“骚贱货,谁让你叫了!”
看似心中怒火无处发泄,王虎又是一巴掌猛扇娼妓,打的对方嘴边鲜血渗出。
而后,王虎无视周遭一切,怒而起身,并唤来三四名娼妓为自己更衣。
穿上一身专为撒泼斗狠时所备、便于舞刀弄枪挥拳踹脚的锦质曳撒。
待一切行头就绪。
王虎两步并一脚,飞速至楼上厢房冲下,于平康坊一层大厅之中,召集名下精壮打手。
“尔等想必也听了,昨夜咱家名下有个点子被人烧了,死了不少便宜货,今天一开张,又有人故意作祟,把坊子名下的私妓劫走一大半。”
“不管其人是谁,敢在咱老八名下打点子,纯属活腻歪了!”
“就算是对岸那个,几年下来还搞不定一个唱曲跳舞的世子殿下,前岁大闹九街十八巷时,也不敢这么直接对平康坊动手!”
言至愤怒时,王虎抓起一杯茶盏直往地上砸去。
听得瓷器碎裂时的哗啦声响起。
平康坊名下的一众泼皮打手们无不群情激愤、叫嚣怒吼着,表示愿为坊头冲杀在前。
恰在此时。
另一位巡检其他暗巷的茶壶龟公赶回坊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声求援:
“坊头!炮铺街的小徐娘子那边,有一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丘八,正要将小娘子强行掳走!小的上前理论,却是被围殴一番,而且听其中之人意思,他们这伙兵士已经劫走了三十来个咱家娘子了!”
“这下倒好,自己冒头了!”
仗着有王承曾这个叔父,王虎平日里向来不会将这本地卫所军士放在眼里。
“弟兄们,跟咱速去炮铺街,给我好好收拾这堆臭丘八!”
“是!!!”
齐声怒吼之后。
约莫三十多号泼皮随着王虎一道,乌泱泱地从平康坊之中冲出,直朝东南方向、毗邻平康坊的炮铺街杀去。
步行不过一刻钟后。
王虎等人至私妓接客房前。
果真见到三五名身穿戎装常服之兵士,正欲强行将平康坊所管私妓强行带走。
“好天杀的贱丘八,弟兄没都给我上!”
随着王虎一声令下。
众泼皮手持哨棍、短刃,纷纷冲上前去,意图将这三五名兵士揍个半死。
没曾想。
刚等其人冲出不久。
就听得周遭房屋之中呼号声大作。
接着只听踹门声四起。
便是又有数十名同样着装之兵士涌上街头,将王虎及一众泼皮死死围住。
“贼狗攮的秫丘八,竟敢这般算计咱!速退回港口,送我去襄阳城中找知府大人!”
见形势不对,王虎立刻命四周泼皮围住自己,转而意图向南边港口方向逃命。
可眼前这帮兵士。
虽是赤手空拳,但两方斗殴之时,拳脚之上皆是猛打要害,只求一击毙命的凶狠路数。
与这些常年于战场之上以命搏杀的兵士相比。
这般平日只知欺男霸女、撒泼斗狠的市井泼皮,又怎会是其人之对手?
如是这般不过数轮对拼下来。
王虎不仅没能冲杀出去,手下泼皮反倒是折了大半。
“诸位!是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各军爷宽恕则个,想要姑娘我平康坊多得是,没必要这般打打杀杀。再者说,我王老八可是知府大人的嫡亲侄子,若是诸位在此误伤了我,日后府衙追究下来,可是要.....”
砰!
未等这王虎聒噪完。
只见潜伏于另处的一名弓弩兵士,对准王虎后脖颈处就是一枚石子掷出,强行将此人砸晕过去。
而其余泼皮见自家老大被人撂了,立刻就作鸟兽散。
待领头军官向赶来的县衙捕役塞上三五两银钱之后。
一众兵士捆起昏迷之中的王虎,就往汉江岸边走去。
.......
又是哗啦一声。
昏迷许久的王虎忽而被人一瓢凉水激醒。
忍受着脑后胀痛的他,莫名其妙地又被人架起,强行按跪于地面。
待其双眼睁开,却是见得自己被转运到了一间军营帐篷之中。
“你们....!”
咣当一声。
还未等王虎有所言语,前方主座之上就是传来一道拍案之声。
往前看去。
只见帐篷之中,树有一面左字军旗。
而在军旗之下、主座之上。
则是坐有一位面色愤怒至极的文官模样人。
王虎于脑海之中稍一回忆,就想起自己曾在叔父府上见过这张面孔:张克俭。
“案犯王虎,私引娼妓入左家军军营,现证据确凿,左右速将此人罪状画押,而后拿下移交有司衙门严惩!”
见左右之人欲行不轨。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王虎出于自保,只得大吼一声扑向营帐中的左家军兵士:“我可是王知府的嫡亲侄子,你们想要干什么!”
“放肆!”
随着张克俭一声怒吼。
还未等这王虎得手。
周遭兵士立刻上前。
按照先前自家小姐私下嘱咐之事,强行将这王虎按压至地面,并从怀中取出破布塞入其人口中,防止继续申辩。
而在军营主帐台上。
素来不齿于此类娼妓之行为的张克俭,已是被眼下形式气得火冒三丈、面色红温。
“尔纵容此等私妓入营,妄图败坏我官军军纪,可知按大明律之规定,凡官吏、军士宿娼嫖妓者,一律杖六十,谋合人减一等!”
“既然你为这什么平康坊之所谓坊头,又妄称为知府亲属,本官今日就严格按大明律办事。”
“来人!”
帐外此二百左家军亲信之统领军官以及左梦梅闻令后,纷纷入内听候张克俭所定之罚处。
“按我大明律,此次嫖娼之四十余名兵士,皆杖六十,王虎者,按谋合人罪减一等,杖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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