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四个时辰之前。
尚家塆。
随着城楼炮台被义军彪骑攻破。
色厉内荏的大公子尚溙,只得于匆忙间强行召集所有仍在祖屋附近的人马,试图从尚家塆西口冲出重围。
可等众人抵达西侧城楼后。
却又听见大门之外响起震天般的喊杀声。
一众人马皆被震慑得不敢妄动。
未等尚溙大公子做出决断。
朱常澜却又突然作出一脸痛苦之状。
于众人前方勒马停步喘息道:
“尚生员,先前一路躲避奔走,我已有些吃不消,你且乘此马先行一步,进贤郡王府邸中人皆识世子坐骑,届时还请速派仪卫前来接应!”
听闻世子殿下有如此重托,并将座下快马一并交于自己。
尚溙不禁被感动得涕泗流下。
直呼自己绝不会让世子殿下落于贼寇之手。
“毋得慌乱,除体疲力倦外,还因这匹马太过性烈、难以掌控。尔既为生员,科举五事定然熟练,速骑快马赶去求援便是!”
二人谈话之间。
但听见这尚家塆中。
来自贼寇一方的喊杀之声,愈发向着众人位置逼近。
期间还伴随有火药炸裂时的雷霆轰鸣。
想来必是贼寇正在挨个拔除各处暗堡土垒。
看着被焚毁过半的乡里村舍。
以及于尚家塆中四散奔逃的家丁仆役们。
在场的每一个尚家人都明白。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所有人围在一起,冲也冲不快,走也走不脱,这就是在等死!!”
随着几个旁系头领带头质疑起这位暂代族长之职的大公子后。
人群之中渐渐浮躁起来。
期间愈发有人感到不满,试图违背尚溙“合为一处共同冲出”的命令趁乱溜趟,自行找个稳妥的保命法子。
朱常澜见状催促道:“照这形势下去,不等贼寇杀至,我等就要自乱阵脚!”
慌乱之间,尚溙只得按照朱常澜的要求互换坐骑,而后准备组织众人一同前冲。
可没想到。
这位尚家大公子刚一坐上这匹原属世子殿下的短鬃黑马。
就听胯下坐骑发出一阵极其痛苦的嘶鸣之声,强行载着尚溙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无论他如何勒动缰绳或是发出指令。
这匹烈马却像魔怔了一般完全不从,只是一味地向前冲刺。
“快!快开大门!尚大公子亲自冲阵了!!”也不知是谁趁乱喊上了这一句。
而值守此处城楼的家丁见状。
赶紧打开了这扇袖珍版的城楼大门。
于马背之上呜咽哀嚎的尚大公子就这般直冲出去,连人带马消失在黑夜之中。
由于追赶不及,加之无人指挥。
本就临到崩溃边缘的尚家众人。
终是彻底抛下所谓的家族尊卑秩序。
所有人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骑马步行、无论本家旁支、无论家丁奴仆。
皆玩命似的涌出西门奔逃。
全然不顾尚溙大公子先前的“乘马者先行”的要求。
待众人奔逃而出后。
当即就见十数名身着黑衣、覆面罩头的贼寇骑兵。
挥舞着长枪马刀冲杀而来。
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整日养尊处优、不甚劳作的尚家众人。
只得于气喘吁吁之中被撵得四散奔逃。
“啊啊啊啊啊,饶....饶命!饶命”
混乱之际,一名趁机出逃的尚家家丁不慎跌倒。
见有一贼寇骑兵冲向自己,此人连忙下跪叩首,乞求对方能放过自己一马。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
这名骑兵抵近后。
却是主动放慢速度,并用火把上下打量一番。
“....走!”
轻声撂下这句话后。
家丁立马手脚并用赶忙爬开,头也不回地向着周遭山林之中逃去。
但无论是这名家丁,还是放人离开的年轻骑兵。
都未注意到在旁侧山林之中。
有一双眼睛暗自记录下了这一切。
“王府仪卫司所属仪卫滕谋谨记,新补家丁禾细九,违反世子令旨私放尚家家丁,事后交由庞仪卫副惩治处罚。”
于手中小册飞速写下情况缘由后。
这名仪卫随即示意左右同袍接手其职。
而后又独自一人翻身上马,向着那名家丁潜逃的方向冲去:
“按世子令旨,此处只许尚氏本家血嗣通过,留以作追踪之用。除此以外,所有尚家旁系及改姓家丁均不留活口!”
如是这般,一阵血雨腥风之后。
除少部分本家被刻意放走以作跟踪盯梢外。
其余尚家旁支及尚姓家丁。
皆被合围此处的王府家丁和赶来协助的十来名仪卫截杀。
见诸事已毕。
朱常澜才与随行众人骑行而出。
赶到这尚溙意外横死之处。
看着眼前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朱常澜皱着眉头提问道:
“....自己被马拖死的?”
“回世子,卑职等本按令旨,特意为这尚家大公子调开围挡,以便任其逃离。”一名仪卫抱手行礼道,“可等弟兄们跟上前来,准备尾随其人之时,却发现这厮由于马术不精,不慎跌落马下,而后又因脚部被马鞍脚蹬缠住,被您的飞髯骊拖行致死。”
看着一旁已从针锥之痛中镇定下来的性烈骊马,朱常澜只得无奈道:
“算了,横死在此皆是他的命数,翻找尚家隐院之事继续从尚祺那边寻求突破。”
看着尚家塆中祖屋方向燃起的大火,朱常澜猜测李定国大致已经得手。
为防生变,他随即令在场的仪卫和王府家丁们迅速清扫痕迹,准备离开。
等待集结之余。
朱常澜从仪卫手中。
接过尚溙原先随身携带,并在拖行之中沾满血污的锦绣包裹。
打开一看。
除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个人物件外。
还有一本无名账册。
其上虽已染满鲜血,但其中内容仍可辨识一二。
细细翻阅一阵,朱常澜发现此册之中,竟记有一条堪称天方夜谭的粮草记录。
其中所涉及者,包括这尚家以及枣阳本地另外十七家士绅大户。
“....这般倒也能说通,为什么那天午夜李定国能如此精准地截杀住我!”
朱常澜细细翻阅手中账册之余。
不禁暗自腹诽道:
“本身我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掌控尚家这个承包方,从而间接掌管福藩王庄的耕种、收获诸事宜。”
“如今既能得到此本账册,就相当于握住了全县大户的命门。”
“不过其他老东西对我而言暂且无用,不如就借此账本之契机,卖给郭裕一个人情。”
“趁机好好将这枣阳地界的士绅姥爷们敲打一番,逼迫他们把吃下去的民脂民膏吐出来一部分。”
“保证在我挪用王庄收成之后,起码还能给本地百姓另留一条活路。”
啪嗒!
双手合上这本账单之后。
朱常澜又将其尚溙包裹中的其他物件,一同交给李典仪。
“此事由你亲自督办,速赶回郡王府邸将此账册抄录三份。”
“事毕后遣一仪卫亲信,火速持账册及誊抄圣谕赶去房县,当面呈交给围剿献贼的左将军。”
“至于其他遗物则扔进尚家老二的厢房之中,对尚溙的死法亦可虚构为惨遭我等虐杀。确保能够不伤其肉体却粉碎其精神。”
“具体进展由你等仪卫自行把握,务必在查田结束前令这尚敏对我言听计从,便于王府暗中操控尚家一切事宜。”
刚一交代此间诸事。
朱常澜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急行声。
原是负责监视尚祺所属仪卫之一。
得知尚祺有关动向之后,朱常澜立刻命令一众仪卫就地换马。
“每名家丁各自匀出部分行军口粮,并挑出十匹快马,供本世子和一众仪卫换马赶路。”
“除李典仪和负责令红护卫的弟兄外,其余仪卫随我一道,赶去枣阳县东南地界!”
世子令旨一出,仪卫家丁们立刻行动。
没过一刻钟就照朱常澜要求准备出发。
不过待到临行之前。
朱常澜看着尚家塆之中火势,眼神之中似又有些不舍:
“此行能遇到李定国确实意外之喜,但要是就这般离去,不便于日后进一步笼络其人。”
于脑海之中斟酌片刻后。
朱常澜又看向一旁的令红,对其嘱咐道:
“稍后另有一事拜托于你,待此差事办好,日后会由李典仪亲自操练你的拳脚功夫,本世子亦将视你为自家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