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下来!”童明儿嘶声咆哮,如同濒死的野兽!
鳌拜完全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悍不畏死,猝不及防!两匹高头大马在极近的距离轰然对撞!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巨大的冲击力让鳌拜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猛地从马鞍上抛飞出去!
童明儿同样被巨大的反震力掀离马背!
两人如同两块沉重的石头,几乎同时从嘶鸣倒地的战马背上摔落,重重砸进下方粘稠冰冷的血泥之中!
噗通!噗通!
泥浆混合着血浆,猛地溅起一人多高!
鳌拜落地瞬间,强忍着翻江倒海般的眩晕和撞击的剧痛,一个翻滚卸力,沾满血泥的顺刀依旧死死握在手中,半蹲起身,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死死盯住数步之外同样挣扎着想要爬起的童明儿。
童明儿落地时左肩的伤口被狠狠牵扯,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
他右手死死撑着那柄几乎成了他身体一部分的厚背砍刀,刀柄深深插入泥泞,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鲜血从肩头的伤口不断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浆。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在尸骸狼藉的泥泞中对峙。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将他们紧紧包裹。
鳌拜脸上的狞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一丝被激怒的狂暴。
童明儿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獠牙毕露的孤狼。
“好!够硬气!”
鳌拜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血沫,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可惜,明狗,你的血快流干了!”
他不再废话,猛地一蹬脚下的泥泞,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猎豹,再次发动!
这一次,他没有用快刀,而是双手握刀,刀势变得沉重如山,带着一股劈开一切的决绝,当头朝着童明儿狠狠劈下!刀风呼啸,势不可挡!
“快躲开!”战圈之外的张小满正好瞥见这一幕但是他身前拦着众多镶蓝旗的骑兵无法赶去支援只能大声呼喊。
童明儿瞳孔收缩!
他重伤在身,力量流逝,面对这势大力沉的劈砍,硬接是死路一条!他猛地一咬牙,身体向右侧奋力一滚!
轰!
鳌拜的顺刀狠狠劈在童明儿刚才位置的血泥中,泥浆和破碎的尸块被劈得四散飞溅!
童明儿险之又险地躲开这致命一击,翻滚中,他手中的大砍刀顺势横扫鳌拜的下盘!刀锋在泥浆中划出一道浑浊的轨迹!
鳌拜反应极快,猛地向后一跃,刀锋擦着他的小腿甲划过,带起一片火星!
两人在泥泞和尸骸间翻滚、跳跃、劈砍、格挡!每一次交锋都险象环生,每一次闪避都惊心动魄。
沉重的砍刀与迅疾的顺刀不断碰撞,火星四溅,金铁交鸣声在混乱的战场上依然刺耳。
童明儿肩头的伤口不断被牵扯,鲜血染红了大片衣甲,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迟缓,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汗水、血水、泥浆糊满了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鳌拜的攻势则越发狂暴凶猛,如同不知疲倦的凶兽。他看出了童明儿的虚弱,刀法大开大合,步步紧逼,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死吧!”鳌久战不下,凶性彻底爆发!他猛地一声狂吼,放弃了所有防御,双手握刀,身体如同旋风般旋转一周,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刀身,那柄顺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轮,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童明儿因格挡而门户洞开的中路,狠狠捅刺而来!
这一刺,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速度与杀意,是必杀的一击!刀尖所指,正是童明儿的心脏!
童明儿刚刚奋力格开对方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旧力已竭,新力未生!
完了,彻底躲不开了!
眼看着那一点致命的寒芒在眼前急速放大,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躲不开!挡不住!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童明儿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鲜血和绝望点燃的、最原始最暴戾的疯狂!
他没有后退!反而在刀锋及体的瞬间,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身体猛地向前一挺!
迎了上来?
鳌拜心下大惊暗叫不秒但已经很难收住前冲的身体了!
与此同时童明儿那柄沉重的大砍刀,也放弃了所有防御和技巧,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鳌拜的脖颈,用尽最后的力量,斜劈而下!
以命换命!
噗嗤!
噗!
两声截然不同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鳌拜那凝聚了全身力量的顺刀,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童明儿胸腹间的铁甲!
锋利的刀尖从前胸狠狠贯入,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从后背透了出来!巨大的力量甚至将童明儿的身体带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几乎在同一瞬间,童明儿那沉重的大砍刀,也劈中了鳌拜!
然而,重伤之下,他的力量终究差了太多!刀锋劈在鳌拜厚重的镶黄旗棉甲护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坚硬的铁叶和厚实的棉衬,加上鳌拜在刀锋及体时本能地一缩脖子,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刀,竟未能斩断他的脖子!
只劈碎了肩甲边缘的铁叶,深深嵌入肩颈连接的皮肉之中,卷了刃的刀口卡在了坚韧的锁子甲和碎裂的骨头上!
不!
童明儿眸中渗血,满带不甘!
不该是这样!
剧痛让鳌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在心脏被刺穿的瞬间,还能爆发出如此凶悍的反击!
然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还在后面!
童明儿口中喷涌出大股大股滚烫的鲜血,身体因剧痛和生命的急速流逝而剧烈地抽搐着。
但他那双死死盯着鳌拜的眼睛,却亮得如同地狱的鬼火!
就在鳌拜因剧痛而动作僵滞的瞬间,童明儿那满是血污的脸上,竟咧开一个混合着极端痛苦和疯狂狞笑的诡异表情!
他猛地张开嘴,露出了被鲜血染得猩红的牙齿!在鳌拜因剧痛和惊骇而微微偏头的刹那,童明儿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野兽撕咬猎物,狠狠一口咬向了鳌拜头盔下暴露的、近在咫尺的右耳!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猛地从鳌拜口中爆发出来!这惨嚎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厮杀声,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剧痛和恐惧!
童明儿那染血的牙齿,如同铁钳,深深嵌入了鳌拜的耳廓!他猛地一甩头!
嗤啦!
一块连着软骨的血肉,被硬生生从鳌拜的右耳上撕扯了下来!
鲜血如同喷泉,从鳌拜的耳根处狂涌而出!
剧烈的疼痛和瞬间的失重感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过去!他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本能地想要推开这如同厉鬼般咬住自己的敌人。
童明儿死死咬住那块血肉,身体在剧烈的抽搐中,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眼中的疯狂火焰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沉重地,向后倒去。
那柄刺穿他胸腹的顺刀,随着他的倒下,被鳌拜下意识地抽了出来,带出更多喷溅的鲜血。
噗通。
童明儿倒在了冰冷的血泥之中,身下迅速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望向大凌河城头那面残破的旗帜方向,口中,还死死咬着那块从敌人身上撕下的耳朵。
鳌拜踉跄着后退,右手死死捂住鲜血淋漓、剧痛钻心的右耳伤口,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痛苦和暴怒而扭曲变形,如同恶鬼。
他看向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遏制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
就在童明儿倒下、鳌拜捂耳惨嚎的瞬间,混乱的战场上,一匹白马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人群,直冲而来!
吴三桂!他刚刚率领骑兵凿穿了敌阵,调转马头,第一个念头就是寻找陷入重围的童明儿!
他远远就看到了那惨烈到极致的一幕——鳌拜的刀刺穿童明儿的身体,童明儿那最后疯狂的反击和撕咬……
“童明儿——!”
吴三桂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童明儿倒下的地方不顾一切地冲去!
然而,太迟了!
就在吴三桂即将冲到近前的刹那,战场形势再次剧变!
被铁骑冲散的镶蓝旗和正红旗重甲步兵,在凶悍的牛录章京们亡命的呼喝下,重新聚拢起来!
如同两股粘稠的铁流,疯狂地涌向吴三桂这支孤军深入的骑兵侧翼!
无数长矛、大刀、狼牙棒,组成了一道死亡之墙,狠狠撞向疾驰的明军铁骑!
“拦住他们!别放走一个!”后金军官的吼声充满了疯狂。
噗嗤!噗嗤!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关宁骑兵,瞬间被数支长矛同时洞穿了身体,连人带马惨叫着被掀翻在地!
后续的骑兵冲锋势头被这堵突然出现的血肉之墙硬生生遏制!
吴三桂的战马也被数支刺来的长矛逼得人立而起!
他愤怒地挥动长槊,扫开几支刺来的矛头,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胆俱裂——鳌拜已被几名镶黄旗的巴牙喇死命护住,向后拖去。
而童明儿倒下的地方,此刻正被潮水般涌来的镶蓝旗重甲步兵彻底淹没!
无数穿着蓝色棉甲、如同铁罐头般的后金步兵,践踏着地上的尸体,嚎叫着扑向童明儿倒下的地方。
他们手中的兵器——沉重的虎枪、锋利的顺刀、钉满铁钉的狼牙棒——如同嗜血的野兽,疯狂地朝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落下!
噗!噗!噗!
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钝器击打血肉的声音密集响起!掩盖了吴三桂悲愤欲绝的怒吼。
“滚开!给我滚开!”吴三桂疯了似的催马,长槊舞动如风,接连挑飞几名挡路的敌兵。他的亲兵也拼死护卫在他两侧,用血肉之躯抵挡着从四面八方刺来的兵器。
但,晚了。那片区域已被彻底淹没在蓝色的铁甲洪流之中。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沉重的靴子、冰冷的兵器,不断地落在那片小小的、已经被血泥覆盖的地方。
每一次落下,都仿佛狠狠砸在吴三桂的心上。
“将军!不能冲了!快退!被围死了!”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家丁死死拉住吴三桂的马缰,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吴三桂的眼睛赤红如血,死死盯着那片被蓝甲步兵践踏的区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知道,冲进去,不仅救不回童明儿,连自己和这支骑兵也会葬送在此。
就在他绝望的视线里,那片混乱的蓝甲步兵脚下,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掀开一角!
一只染满血泥、指节扭曲变形的手,顽强地从无数踩踏的靴子缝隙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死死攥着半截断刀!正是童明儿那柄厚背砍刀的刀头部分!刀身早已卷刃、崩裂,断口狰狞,唯有那宽阔沉重的刀头,还残留着主人最后的力量和疯狂!
那只手伸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又像在绝望地抓握着什么。
仅仅一瞬,就被更多的蓝色铁靴狠狠踩了下去,消失在攒动的人腿和兵器之中。
“啊——!”吴三桂发出一声如同孤狼般的凄厉长嚎!
他猛地一槊刺死一个扑上来的敌兵,血红的眼睛最后扫了一眼那片被彻底淹没的地方,猛地一勒马缰!
“走!”
这一个字,几乎是从他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滔天的恨意。
残存的家将在吴三桂的带领下,如同受伤的猛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调转马头,朝着来路亡命冲杀!
长槊马刀疯狂劈砍,硬生生在重新合围的敌阵中,再次撕开一道血路!
马蹄踏碎骸骨,在血泥中犁出深深的沟壑。吴三桂伏在马背上,疾驰中,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血红的瞳孔深处,只有那只从血泥中伸出、紧攥着半截断刀的手,和那柄卷了刃的、沉重的刀头!
他冲过那片混乱的区域时,身体猛地向下一探!
电光火石之间,那只沾满血泥和碎肉的手,精准地捞起了地上那半截冰冷的、沉重的断刀!
刀柄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刀头,断口参差,刃口卷曲,上面沾满了温热粘稠的血浆和碎肉。
冰冷的断刀入手,沉重如铁。吴三桂看也不看,猛地将它死死攥在手中!
粗糙冰冷的断口边缘,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血肉。
白马如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撞开最后几名拦路的敌兵,终于冲出了那片死亡漩涡。
吴三桂头也不回,只是将手中那半截染血的断刀,死死攥紧,紧得指节发白,紧得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猩红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狂舞,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血色伤口。
城头之上,祖大寿扶着冰冷的雉堞,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浑浊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和血雾,死死锁住城下那片翻滚着蓝色铁甲的死亡漩涡。
吴三桂那支如困兽般浴血冲出的骑兵,那抹猩红披风最后消失在战场边缘的景象,清晰地落入他的眼底。
他看到了吴三桂疾驰中那不顾一切的俯身,看到了他捞起的那一抹沉重而模糊的金属反光——即使隔着混乱的战场,祖大寿也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没有怒吼,没有悲叹。祖大寿布满血丝的眼角,几道深刻的皱纹猛地抽搐了几下。
他扶着城垛的手,缓缓抬起,那染着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鲜血的食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敲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冰冷,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叩击在冰冷粗糙的城砖垛口上。
咚…咚…
声音微弱,完全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垂死者的哀嚎中。
但那叩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次落下,都像是敲打在城头每一个目睹了下方惨烈一幕的明军将士心头。
城砖冰冷,血痂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