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拜这边刚下城墙,回身的童明儿正好撞上,两名年轻小将也不多话直接捉对厮杀。
童明儿所持乃是宽背制刀,这种刀都是单面刃,血槽很深,刺突的时候阻力也会小不少。
鳌拜用的是弯挎刀,刀刃虽然短了三寸但是极为灵活,再配上他那飘忽不定的身法二人在城墙下打的是有来有回。
空气里塞满了令人作呕的粘稠气息——那是血腥味、硝烟味、焚烧的焦糊味,还有无数尸体在秋阳下缓慢腐烂的甜腥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与肺腑。
城墙之下,护城河早已不见水光。黑红的泥浆翻滚着,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漂浮着断裂的云梯、残破的盔甲、扭曲的肢体。
几具肿胀发白的尸体被冲撞得上下沉浮,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河岸斜坡上,尸体堆叠得如同新筑的堤坝。后金的步甲们,披着沉重的蓝甲或红甲,踩着湿滑的血泥和软塌塌的尸堆,嘶吼着向上冲锋。
他们的靴子踩过同袍尚在抽搐的躯体,踩过断肢和碎裂的内脏,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
城头之上,箭矢如暴雨倾盆,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狠狠扎入密集的人群。
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混合粪尿)从垛口泼下,淋在攀爬的甲兵身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
巨大的礌石轰然滚落,将刚刚架起的云梯拦腰砸断,连同梯子上蚁附的士兵一起碾碎、抛飞。每一次撞击,城砖都在呻吟,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祖大寿矗立在城门楼前,铁甲上布满了刀箭的刮痕和凝结的血块。
他一手扶住冰冷的雉堞,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仿佛要将那硬木剑柄攥出水来。
头盔下的脸庞刻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狠厉。他的目光鹰隼般扫过城下那片沸腾的死亡之海,嘶哑的嗓音穿透震天的喊杀:
“火油!西角楼!给我烧掉那架冲车!快!”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他的嗓子早已喊破,顾不得右臂的疼痛不断跳脚指挥着。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来回疾走,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调度着滚木、擂石和每一支能射出去的箭矢。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角淌下,流过满是烟尘的脸颊。每一次城下传来后金兵特有的、带着浓重喉音的疯狂呐喊迫近垛口,他的心脏就猛地一缩,旋即爆发出更凶悍的吼声:“长枪!捅下去!别让他们露头!”
就在这血肉磨盘的边缘,靠近城墙西南角一处被礌石砸塌、尚未完全堵死的缺口外,一场风暴的中心正在形成。
童明儿与鳌拜对踢一脚之后拉开了距离,他趁势抢先上马再次冲锋。
数十名镶蓝旗的重甲步兵,如同移动的铁塔,用巨大的包铁盾牌在泥泞中仓促地组成一道半圆形的盾墙,试图堵住这个危险的缺口。
盾牌缝隙中,长矛如林,寒光闪闪,直指前方。他们低沉的号子声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异常沉闷而有力:“嗬!嗬!嗬!”
“挡我者死!”童明儿猛地一声暴喝,声如炸雷,竟短暂压过了周遭的厮杀。
他双腿狠狠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四蹄翻飞,如同离弦之血箭,裹挟着万钧之势,朝着那森严的盾阵猛冲过去!
距离飞速拉近。
盾阵后的镶蓝旗甲兵脸上已清晰可见惊恐之色,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死死顶住盾牌,将长矛从缝隙中狠狠刺出!
就在马蹄即将踏碎第一排盾牌的瞬间,童明儿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借着这冲天的势头,他全身的力量瞬间灌注于双臂,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
那柄沉重的大砍刀被他高高抡起,划破污浊的空气,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尖啸,化作一道惨白的匹练,狠狠劈下!
“开——!”
轰!
刀光如雷霆炸落!正中最前方一面蒙着厚牛皮的包铁巨盾。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沉闷到极致的破裂声!
厚实的硬木盾面如同朽木般应声炸开,木屑和碎裂的铁片混合着盾牌后士兵的断臂残肢,猛地向四面八方激射!
被劈开的不仅仅是盾牌,还有盾后那名甲兵的大半个肩膀和胸膛!滚烫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喷溅在两侧同伴惊骇欲绝的脸上。
坚固的盾墙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如同巨兽狰狞的伤口。
缺口后的镶蓝旗士兵被这非人的巨力震慑,阵型不可避免地一滞,陷入短暂的混乱。
“杀进去!”童明儿身后的明军步卒见状,爆发出狂热的呐喊,挺起长枪,如决堤的洪水般,就要从这个缺口汹涌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凶戾得如同实质的杀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锁定了童明儿!
“明狗!休得猖狂!”
吼声未落,一道裹着黄尘的旋风已从混乱的镶蓝旗步卒侧后方狂飙突进!来人骑术精绝,胯下雄健的黑色战马在尸骸遍布的泥泞中竟能保持高速冲锋。
马上骑士,一身锃亮的镶黄旗棉甲,身形雄壮如山,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孔棱角分明,年轻却布满一种野兽般的狰狞。
手中一柄狭长的顺刀,刀身反射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寒光刺目。
鳌拜!镶黄旗的巴牙喇,天生的战场杀神!
他也上战马了!!
他来得太快,太猛!目标直指刚刚劈开盾阵、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童明儿!
童明儿心头警兆狂鸣!他刚劈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刀,身体正处于最微妙的平衡转换点。
眼角余光瞥见那道致命的黄影和那抹刺骨的刀光,他来不及多想,完全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反应!
他猛地一扭腰身,沉重的砍刀借着下劈的余势,由下劈转为斜撩,刀锋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仓促地迎向那道刺向自己肋下的毒蛇!
锵——!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骤然爆响!火星如同被重锤砸开的铁砧,猛地炸开一片,刺得人眼睛生疼!
童明儿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刀身狂涌而来,震得他双臂瞬间酸麻,虎口剧痛,几乎要裂开!
胯下的战马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唏律律一声痛嘶,踉跄着向侧面横移了数步才勉强站稳。
鳌拜的黑色战马同样被震得前蹄扬起,但他控马之术显然更高一筹,双腿如同铁钳般夹住马腹,身体只是微微一晃便稳住。
他眼中凶光暴涨,似乎对童明儿能接下这蓄势已久的偷袭感到一丝意外,但随即被更浓烈的杀意取代。
“好力气!再来!”鳌拜狞笑一声,声如夜枭。他根本不待童明儿喘息,双腿一磕马腹,战马再次前冲。
这一次,他手中的顺刀不再直刺,而是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光幕!
刀光或劈或抹,或挑或刺,角度刁钻狠辣,速度奇快无比,每一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取童明儿握刀的手腕、脖颈、面门!
童明儿心头一凛。
这鞑子不仅力大,刀法更是纯熟狠辣到了极点,每一击都精准地指向他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间隙!
他只能咬紧牙关,双臂肌肉贲张,将沉重的砍刀舞动起来,竭力格挡。
刀身宽厚,势大力沉,每一次格挡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勉强架开那刁钻的刀锋。
但他用的是重兵器,大开大合,讲究以力破巧,此刻却被对方快如闪电、连绵不绝的顺刀逼得只能守御,刀法的运转不可避免地迟滞起来。
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在泥沼中挥刀,越来越吃力,越来越难以跟上对方的速度。
汗水瞬间浸透了童明儿的内衬,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流下。
他座下的战马也不断打着响鼻,在鳌拜快刀逼迫下左支右绌地移动,马蹄在血泥中搅起浑浊的浪花。
鳌拜的刀,如同附骨之疽,又像永不停歇的骤雨,不断寻找着那厚重刀幕的缝隙。
“嚓!”一声轻响,一道刁钻的刀光终于突破了童明儿稍慢半拍的格挡,冰冷的刀锋擦着他左臂的铁甲护臂划过!
坚硬的甲叶上顿时爆开一溜刺眼的火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童明儿左臂一阵钻心的酸痛。
鳌拜眼中嗜血的光芒更盛,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看你能挡到几时!”
他刀势更急,如同狂风暴雨,不给童明儿丝毫调整呼吸和节奏的机会。
就在两人刀光纠缠、险象环生之际,战场西侧,猛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巨大动静!
“大明的儿郎!随我杀奴——!”
一声年轻却充满暴烈杀气的怒吼,如同虎啸山林,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紧接着,是无数铁蹄践踏大地的轰鸣!这轰鸣声起初沉闷,如同地底传来的闷雷,但转瞬之间便化作了席卷一切的狂潮!
一支精悍的明军骑兵,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淬炼出的铁流,从大凌河城西门方向避开了镶蓝旗济尔哈朗的拦截直奔南门而来。
当先一骑,白马银甲,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狂舞,仿佛一面燃烧的战旗!
年轻的面容上,此刻再无平日的儒雅,只有一片扭曲的狰狞和近乎疯狂的决绝!正是山海关总兵吴襄之子一吴三桂!
他手中的长槊笔直前指,槊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在他身后,数百铁骑紧紧相随。
这些骑兵,人马皆披重甲,沉重的马蹄无情地践踏着地上的尸体和伤兵,发出令人心悸的骨裂声。
一名被砍断双腿的后金伤兵绝望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下一瞬就被数只铁蹄狠狠踏过,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肉泥,深深陷入血红色的泥泞之中。
这支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以吴三桂为锋矢,狠狠地、精准地楔入了正在猛攻南门的两蓝旗与正红旗步兵阵线的侧后腰!
铁蹄踏碎骨肉,长矛撕裂躯体!关宁铁骑的冲击,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滚烫的牛油!
被纠缠住的镶蓝旗步卒,以及他们侧翼猝不及防的正红旗甲兵,瞬间被这狂暴的冲锋搅得天翻地覆!
骑兵冲锋的恐怖力量在密集步兵阵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先的数十名后金步兵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稻草人,惨叫着被撞飞、踩踏、刺穿!
坚固的阵型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口子!关宁铁骑沿着这道口子,如同劈波斩浪的战舰,凶狠地向内凿穿!
“杀!”吴三桂的长槊如毒龙出洞,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的亲兵家丁同样悍勇异常,长枪马刀翻飞,将试图阻拦的后金步兵砍瓜切菜般扫倒。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要凿穿敌阵,冲散围攻南门的金人主力,减轻城墙压力,甚至……接应被鳌拜死死缠住的童明儿!
骑兵的狂潮汹涌而过,留下一条由破碎肢体和哀嚎伤兵铺就的血肉之路。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镶蓝旗和正红旗的步卒中蔓延开来。鳌拜与童明儿激战的角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原本围攻童明儿部下的镶蓝旗士兵,阵型出现了动摇和混乱,压力骤减。
童明儿只觉得周身压力猛地一松!鳌拜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快刀,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混乱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好机会!
“滚开!”童明儿眼中厉芒爆射,憋屈已久的怒火和力量轰然爆发!他猛地一声狂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全身力量瞬间灌注双臂!
那柄沉重的大砍刀被他借着格挡的反弹之力,由下而上,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自左下向右上,划出一道惨白的、几乎撕裂空气的弧光,斜劈向鳌拜的脖颈!
这一刀,毫无保留!是他被压制许久后,倾注了所有怒火和力量的反戈一击!刀锋所向,空气都仿佛被劈开,发出尖锐的厉啸!
鳌拜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童明儿在劣势之下竟能爆发出如此凶悍的搏命反击!那刀太快,太猛!
他此刻刀势在外,回防已然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战场直觉和悍勇,竟不闪不避,反而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左手闪电般抓住马鞍前的铁环,整个雄壮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了马颈一侧!
刷!
沉重的刀锋带着死亡的冰冷,紧贴着鳌拜头盔上的盔缨扫过!几缕被削断的盔缨和发辫,随着刀风飘散!
刀锋落空!童明儿这倾尽全力的一刀,只斩下了几缕毛发!
就在童明儿一刀劈空,身体因巨大的惯性而微微前倾的刹那,鳌拜眼中凶光暴涨!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那贴在马颈侧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猛地弹起!右手顺刀借着身体回弹的力道,由下而上,化作一道毒辣刁钻的寒光,狠狠撩向童明儿因挥刀而暴露出的胸腹空门!
这一刀,阴险、迅疾、致命!
童明儿汗毛倒竖!刀锋的冰冷似乎已经刺破了棉甲!
他再想回刀格挡,已然迟了!生死关头,他猛地一扭腰身,试图用坚硬的肩甲去硬抗这致命的一撩!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鳌拜的顺刀,终究没能完全刺入童明儿的胸腹,却狠狠扎进了他左肩与胸甲连接的薄弱处!锋利的刀尖穿透了锁子甲和棉衬,深深没入血肉!
“呃啊——!”剧烈的疼痛让童明儿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眼前瞬间一黑。
他座下的战马也因主人受伤而惊惶地扬起前蹄。
鳌拜脸上刚露出一丝得手的狞笑,准备抽刀再斩!然而,就在他发力抽刀的瞬间,童明儿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剧痛不仅没有摧毁他的意志,反而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凶悍!
他竟不顾肩头还插着利刃,猛地一夹马腹,受伤的战马吃痛,竟疯了一般朝着鳌拜的黑马狠狠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