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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咚咚咚!”

日渐西沉,城东的一家铁匠铺内一名光着膀子的中年男子依然在用力捶打着通红的铁锭。

他全身的肌肉隆起,尤其是双臂的线条如虬龙般缠绕,手中的锤子更是舞出了残影。

“六子,风箱再加把劲。”

边上叫六子的少年是他的小徒弟,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细胳膊细腿的,若不是那一脸的黑线乍一看很难与打铁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再加点草木灰与木炭进去,不行,还是太薄太脆了,这样打造出来的冷锻甲片压根扛不住建奴的强弓冲击,而且嵌入棉底的时候也不牢靠会因为跑动而左右偏移。”

“师父啊,大伙最近都在议论朝廷好像要重新招人打造枪管了,凭咱们爷俩的冷锻手艺工部的那帮家伙该给咱们提提价了吧,怎么着也要一日一百文了吧?”

“要不,八十文也行啊,总比现在50文要好上一些,要我说啊,依着师父您生铁淋口和冷锻的手艺怎么也要两百文一日,给三百文也不嫌多!难怪工部的那帮家伙现在招不到人了,也忒小气了些。”

(备注:参考崇祯年间的物价进行对比,城门上张贴榜上的价格:大河工,60文一日,小河工,30文一日,木匠80文一日,瓦匠40文一日,白面馒头十文钱3个,一碗清汤面15文,胡人开设的羊肉馆一碗羊肉汤再加两个大囊就要近30文钱,穷人只能吃粗面馒头与馍馍)

小徒弟一边用力拉着风箱,一边在那絮絮叨叨,但是魁梧汉子压根就没理会他的意思,他只是不断将铁锭用钳子夹起放入水中冷却,敲打,如此循环往复,似乎周遭的事情全然与自己无关似的。

“师父啊,北面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啊,最近又有不少大师傅跟着工部的主事与火器局的人去了关外呢。”

“噹!”

魁梧汉子手里的小锤没原由地朝前偏了半寸,身子的重心也跟着朝前带动了半步,他终于缓缓开口了,“不许打听,不许瞎想!”

——

“周遇吉,锦州卫人,少有勇力,好射生,天启四年城外勘探击杀建奴斥候小队六人,生擒一人回城。”

“天启六年,宁远城下率领百人小队冲杀建奴镶蓝旗骑兵,斩杀敌首27,身披十余创,重伤镶黄旗固山额真致其当月身死,因功擢升忠显校尉(从六品)。”

“天启七年,宁锦之战于城头之上射杀正白旗参将固尔哈,因公擢升武略将军(从五品)。”

“崇祯二年,皇太极亲率八旗精兵绕道蒙古入关,兵临北京城下,周遇吉右臂中箭,左胸中刀犹然死战不退,成功解德胜门,安定门数门之危,因功再升京营游击,获赐蜀锦百匹,黄金百两,神驹乌骓马一匹。”

“今朕属意重建勇卫营,特调周遇吉为左标营参将,进封从三品定远将军,钦此!”

王承恩将周遇吉的军功与赏赐一一宣读后立刻上前拽起了对方,“周将军,恭喜啊,您是陛下钦点的勇卫营第一名战将,恭喜啊。”

“末将惶恐,全赖天恩,全赖陛下信任……”

周遇吉本想再多说几句好听的话来恭维一下,但是奈何文墨有限,说来说去还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只能将脑袋埋低快步退至一旁冲着曹化淳与李邦华的方向挤了两下眼睛。

“周将军,现在将是点了,但是兵还是要靠你自己了,现在本部兵马有多少?”曹化淳上前一步替对方解围。

“回公公,回陛下,末将本部兵马5300,实则2900,战马940匹,手下千总共计4人,把总37人!”

崇祯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眼带欣赏地望向了台阶下的这员大将,此人不但悍勇而且忠心耿耿,他因军功不断升迁,历任京营游击、前锋营副将、太子少保、左都督等职。

前世记忆中他在崇祯14年升任山西总兵官,在宁武关面对数倍于己的农民军死战不退,面对敌人的劝降丝毫不为所动,最终城破后怒骂李自成,力竭之际被乱箭射杀。

其妻刘氏同样刚烈,她率领家中女眷仆从登上屋顶,居高临下射箭抵抗,最终面对围困之兵全部慷慨赴死,自焚殉国,手下无一人投降!

念及至此,崇祯轻笑道:“周将军当真是与旁人不一样啊,别人都是铆着力气要兵要饷,你倒好,就这么点家底全都兜出来了,就不怕朕治你一个吃空饷的罪吗?”

“陛下……末将,末将惶恐……”周遇吉立刻跪地不断叩首。

眼见如此,边上的曹化淳与李邦华同时挑了一下眉头,但瞥见崇祯并未真的动火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行了,起来吧,朕欣赏周将军的率真并且朕也答应你第一个帮你补充战马与兵员,不但补充骑兵,还要帮你补充火铳队与炮兵。”

“炮兵?”

“炮兵?”

当听见炮兵二个字的时候,不单单是周遇吉愣住了,就连李邦华与曹化淳也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

“陛下的意思就是一旦有新的兵员会第一时间给将军的左营补上。”曹化淳赶紧往回找补着,周遇吉立刻点头,他也没想那么多。

炮兵太吃银钱,这不是自己能奢望的,能有个五百人或是八百人的火铳队那就了不得了,可以在冲锋的时候为己方抢到近百步的优势。

几日之后,煤山新拓出的大校场内光着膀子举着圆木喊着口号上山下山的兵士们引起了那些还在观望或是已经领了脚色银与恩饷的家伙们阵阵嘲讽。

“真是天生的苦命啊,图什么呀,这里可是皇城又不是真的前线,费那力气干啥。”

“可不是么,练的再好有个卵子用!最后功劳全是长官的,大兵头子也就背背锅的命,咱当初的老李将军够厉害了吧?也没见朝廷有恩赏啊。”

“咳咳,轻点!”

就在这时一身锦袍的中年太监走了过来,与旁的太监不同,他出门身后跟着的要么是带刀的锦衣卫,要么是全副铠甲的勇卫营将士,好不派头。

“怎么了,这几张桌子前面怎么这么空?不见人排队啊?”

一名军士立刻端来一个圆凳俯身用袖子仔细擦拭一遍确认无半点灰尘之后这才挪到了曹化淳的身后同时伸出手臂小心伺候对方坐下。

“回提督的话,这几日咱们一共就招了三千四百人,算上周将军的本部人马共计六千三百一十六人。”

“怎么会这么少?李大人来过了吗?”

“李大人还亲自去三大营动员了,但是不少人只是观望,还有些……”那名负责招员的书记明显有些吞吞吐吐的。

“有话就说,有我们提督大人在,你怕什么?”一名锦衣卫突然侧身厉声说道。

“是是是,主要就是那些没领恩饷的军士们都在观望,毕竟好些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弟,这个时候不好太冒,怕是拂了成国公那边的面子。”

“哼!”不待那名书记说完曹化淳一掌拍在了右边的桌案上,直接将茶杯打落在地,“好大的架子,究竟是成国公的面子大还是咱们陛下的面子大?”

“这帮家伙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如今大明正值用人之际,全都不思进取为国争先反倒是在这翻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坏账,刘三,你们锦衣卫要抓抓紧啊,要和咱们东厂密切配合抓几个大舌头的回来,本督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那煽风点火。”

“吩咐下去,今日操练提前半个时辰结束,所有官兵无论是当值的还是未当值的全都分半斤羊肉与两只烧鹅回去,账全从咱们御马监出。”

“刘三,你亲自带着下面的百户与小旗官去跑跑那些个翰林院的编修或是候补的书生那边去,粮油米面全都弄上,务必到位切莫漏掉一人。”

“吼吼,都督威武!”

“都督我爱你!”

“都督大气!”

“哎,是陛下天恩,本督是借花献佛了!”

“卢大人呢?怎么没见着他?”

“卢大人一早就变宣进宫了,陛下对他这两年在大同府的练兵颇为赞赏,此刻估摸着还在问话中。”

“嗯,卢大人善兵法,倒是与周疤子对味。”

曹化淳虽然大权在握,但这人确实实人,此刻已经有了拉拢卢象升的心思。

陛下要的新军不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么?

勇猛如周遇吉者,冲锋陷阵。

谋略如卢象升者,运筹帷幄!

“我可是听人说了啊,卢大人不但谋略过人而且善使大刀,他那口长柄金刀有四十斤,可有着说法?”

一些新招来的兵士当看见锦袍的公公既挂着东厂提督衔又领着勇卫营最高统帅职且身边还跟着锦衣卫的曹化淳的时候明显是有些放不开的,甚至是呼吸不顺畅。

但是当曹化淳打开话匣子,甚至卷起袖子亲自接过边上军曹拎着的水桶去给众人分羊肉汤的时候,这些大头兵们终于慢慢放开了胆子。

“公公,错啦,是四十三斤。”一个光着膀子的大头兵使劲擦了一下满是油污的嘴巴乐呵呵地起身冲着曹化淳的方向伸了伸手。

“啪!”

边上的把总使劲一板栗砸在了这个小家伙的脑门上,“这么说话呢?什么叫公公错了?叫都督!”

“哦哦,都督,都督错了!”

“啪啪!”又是两记板栗砸下。

曹化淳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同时学着这个兵士的样子将腿叉开坐了下来。

“挪开,这是军营,用不着!”他一把推开了军士递来的软垫。

先前吃了几记板栗的小兵立刻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多好的人啊,多好的都督啊,这么平易近人,不是说东厂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么?这样的人是怎么带兵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都督的话,我叫何三。”

“哦,哪里人啊,家里可还有其他人啊。”

原本是嘘寒问暖的话,但闻听此言的何三端着的瓷碗突然歪了一下,嘴巴抽了抽过了半晌才红着眼睛小声说道:“辽阳的军户,没了,爹,大哥,还有二姐全都死在了关外,狗日的建奴。”

“哦,原来是辽阳的,别难过,本督一定会带着你们再打回去的,不单单是辽阳,还有盛京城,全都要夺回来。”

曹化淳轻轻锤了捶小腿:“对了,盘腿坐着更舒服啊,你为啥一直叉着腿坐啊?”

“都督,叉着舒服,盘着会卡着蛋,火辣辣的疼!”

曹化淳:……

身边众人:这他么也是能说的吗?

呃……最怕空气突然沉默。

曹化淳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之后他才轻轻拍手:“啊,何三啊,看你样子不大啊。”

“17了,本来是想来京城投叔叔的,但是叔叔不在了,这几日看到张榜招兵,书记官听了我家的情况就将我留了下来了。”

“都督,别看我瘦,但是我跑的快啊,而且在山林中没人能跑的过我,马不能走的山涧路我能跑起来,真的!”

“好好好,本督信你,掌记呢,回头给这小子多分五斤羊肉,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啊,都督……”何三将剩下的最后一口羊肉汤全都咽了下去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哦,对了,你回头去找周遇吉,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他就明白了。”

“周遇吉?”

“就是咱们的周将军,左标营的参将大人,真是个木头。”

“哎呀,混小子还不赶紧拜谢都督,你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一来就能得到都督的青睐。”

“是啊,真的是祖坟帽了青烟了呢。”

这话有人是真心的,有人是真的咬着牙说的。

能得到都督这样的赏识那出门就能直接说是义子了啊,偏这个小子还是个愣头青,明显不开窍的样子,这倒是让那些磨尖了脑袋想靠上去的人无形之中贴了冷屁股。

而此刻,就在校场右侧后山的地方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这一幕,全然忘记自己深插进岩缝中流血的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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