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收到糜芳收到任命的时候,正准备收拾行李西去巴蜀营商。
随着武汉流民的聚集,刘禅手中粮草日渐减少。
若不是糜芳交友广泛,将营中存款全部买了粮草,武汉早就断粮了。
可是春播刚刚过去,收粮时日还早,少英营中银钱又有限,糜芳觉得总不能坐吃山空,这才想起自家兄长支的招,下决心前往巴蜀一趟。
糜芳自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个武汉令是代少主所领,索性拿到任命就将文书、印章都一股脑交到刘禅手中,自己头也不回的乘船走了。
而刘禅则看着随着任命一起前来的二十个小吏,仔细问过,书信中的人物一个也无。
这才叹了口气。
之前武汉不过几百顷的面积,已经让他难以维持,此时虽然父亲支援了些许官吏,但管辖面积却翻了数倍。
这不又回到原点了么?
二十三个人,连武汉的亭长都塞不满,更别说上面还有蔷夫、游徼、乡佐以及直接对县令负责的九曹以及县丞、县尉等官职了。
没辙,又做了一回拉皮条的,一个官吏来了,先在少英营里认领五个徒弟,凑不够人,就别想出少英营的门。
虽然这些人在刘禅眼中是微末小吏,可对于江夏这些地方豪强的子弟来说,
这些官吏早已步入官场,又早早跟在少主身后,身份也至少是个孝廉。
所以都是不可多得的老师。报名者云集,险些将众小吏挑花眼。
刘禅是慷慨的,既然来到武汉,那就是一家人,
军营对面又起了二十座小院,不出三天,新来的官吏就如同那三个前辈一样,开始忙的后脚跟子打跌。
还是不够重视,刘禅很烦,但他又不能对自己父亲和相父表达什么不满。
他二人既不知道自己重生一次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拥有系统的事情。
所以自然不会对一个三岁的孩童有着什么期待。
刘禅带着丁奉在属于自己的这片土地上溜达,前世自己作为大汉最后一个皇帝,其实拥有很多土地的。
但哪些土地有的被曹贼占去了,有些被孙吴占去了,剩下小小一个巴蜀,还遍布着世家大族。
他们不像是曹魏与孙吴公开将大汉的土地据为己有,但他们的行为就是在将大汉的土地据为己有。
以前的刘禅只在相父客厅的大汉舆图上看到过完整的大汉张什么样子,其实心中并没有多少实际上的概念。
只不过一开始是被相父、后来是被汉室老臣裹挟。
可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志向,前世他最大的志向不过是做个依靠在长辈羽翼之下混吃等死的纨绔罢了。
只不过后来,渐渐地将自己父亲的,自己相父的,子龙叔父的,舅父的,蒋公琰的,姜伯约的……
将这些人的理想视为自己的理想,将他们的志向视为自己的志向。
这才一辈子做着北复中原,还于旧都的大梦。
可是此生……
刘禅停下脚步,目光怔怔地看着远处草丛中散落的几具新鲜尸骨。
衣衫褴褛,皮包骨头,以一种扭曲而绝望的姿态蜷缩着。
“承渊,过去查看。”
刘禅的声音低沉,带着干涩。
江夏之地既没有遇到曹军过境,周边也无甚山匪水患,怎么可能有尸骨露于野?
丁奉奉命上前,蹲下仔细查验。
他翻动尸骸的动作很轻,但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片刻后,他站起身,面色沉重地回到刘禅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主公……皆是饿毙。腹中空空,仅有少量草根树皮残渣。
观其衣着形貌及所携破旧包裹,应是新野流民。看方向……应是往武汉去的。”
此时新野属南阳郡,尚在曹操治下,其人酷烈,尝尝强征良民屯田,所产粮草,十之去八,充作军用。
剩余两成,还需应付屯田军官盘剥,可谓是苦不堪言。
而新野原先被刘备治理,所辖民众,曾经尝试过吃饱的滋味,自然不愿被曹操如此盘剥。
所以常常有千方百计跨江而来投奔者。
丁奉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
“主公颁行法令,分田于军户及无地流民……他们,或是听闻武汉有活路,想去寻个生路,奈何……倒在了半途。”
“活路……”刘禅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无比讽刺。
他在荆州四处宣传武汉,不过是想要恢复生产,安定流民,积蓄国力。
可眼前这几具冰冷的尸体,却像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前世,他在成都深宫,看到的奏章里只有“流民渐安”、“屯田大稔”的字样。
相父和蒋琬、费祎他们,替他挡住了多少这样的惨状?
连眼皮底下,都有人为了一个渺茫的活路,无声无息地倒毙在半路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巨大的责任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不再是相父的理想,不再是父皇的遗志,这是他刘禅治下的土地,是他刘禅的子民!
前方十里便是武汉之所所在,他们本不该死!
他缓缓走向那几具尸骸,想要近距离将这一幕记在心中。
“主公,小心瘟疫!”丁奉想要上前阻止,可却被刘禅挥手打断。
他此刻没有恐惧,只有深切的悲悯与内疚。
刘禅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沾着泥土的枯草,仿佛能触摸到那份临死前的绝望和挣扎。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这不再是奏章上冰冷的流民二字,也不再是他宏大蓝图里抽象的人口数字。
这是几条鲜活的生命,曾怀揣着对武汉这个虚幻乐土的最后一丝希望,挣扎着跋涉至此,却倒在了曙光之前。
他前世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岁大饥,人相食。
但冰冷的数字和活生生摆在面前的事实是不一样的。
“主公……”丁奉忍不住再次出声,他本想进行劝解,毕竟饿死人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过话在嘴边,就吞了下去。
他从未见过刘禅如此摸样,那眼神中的悸动与决绝,让他不敢直视。
刘禅缓缓站起身,没有理会丁奉的呼唤。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几具无声的骸骨,扫过远处隐约可见的武汉简陋的屋舍轮廓,最后投向更广阔的、属于他名义管辖的土地。
慕然,一股无形的重压,此刻清晰地落在他的双肩。
“承渊。”刘禅的声音平静下来,使出全身的力气来对抗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重量,然后将自己腰背挺得笔直。
那重量不再是一句玩笑般的自嘲“挑起两京十三州”,而是真真切切的生命之重!
“在!”丁奉肃然抱拳。
“传令!”刘禅的命令清晰且狠厉:
即刻收敛遗骸,就近择地妥善安葬!
少英营全体,除值守及必要课业外,全部出动!
以武汉为中心,向四方各出十里!
遇奄奄一息者,不惜代价抬回营中医治!遇亡者,同前例安葬!
着仓曹及所有通晓算术之吏,立刻清点所有存粮!无论军粮民粮,无论来源,一律登记在册,精确到斗!
自即日起,武汉全境实行粮食配给制!按人头,老弱妇孺、新到流民优先保障基本口粮!
任何人,胆敢克扣、私藏、浪费一粒粮,立斩不赦!
命工坊暂停一切非必要生产!
集中所有人力物力,全力赶制赈济粥棚所需大锅、木桶、勺具!
限一日内,在武汉四门及主要流民聚集点,增设粥棚!
粥要稠!每日两顿,定时供应,不得有误!所需柴薪,可伐周边无主林木,事后补种!
传令各乡蔷夫、游徼,严密巡查辖区内粮店、大户!
凡有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无论背后是谁,即刻锁拿下狱,家产充公,粮米收归赈济!
若有地主豪强趁机兼并土地、欺凌流民,同罪论处!
遇有抵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