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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江夏。

年方两岁的刘禅正在徐庶的监督下认真读书。

所读无非《中庸》、《大学》,皆是刘禅前世早已熟稔于心的典籍。

因此,每当徐庶拿出一篇新文章,刘禅便佯装上午刻苦背诵,下午便已倒背如流,晚间便缠着徐庶讲解义理,待到翌日,便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他俨然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世出的神童。

好在汉末时期天才神童辈出,无论是三岁让梨的孔融,还是五岁称象的曹冲,都是一代神童。

所以也徐庶也无怀疑刘禅。

只是在短短数日的相处中,彻底颠覆了徐庶对这位少主的认知。

这岂止是孔明口中的天资聪颖?

分明是百年难遇的麒麟之才!

一个念头在徐庶心中破土而出:“若是主公能够匡扶汉室、再造乾坤,那少主……岂不是有成天下明君的潜质?”

念及此处,他顿感肩头重逾千钧。

如此聪慧的麒麟儿,若因自己教导无方而误入歧途,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无颜面对主公!

想想当年恒灵二帝,无不是从小天资聪慧,机敏过人!

却皆因早年教养缺失,最终沦为昏聩之君!

“单授学问远远不够,必须正其心性!”

徐庶深受触动,决意改变授业之道。

他不再单单将刘禅困于案牍之间,而是带着他步入市井百姓,观人间百态。

或与游侠儿论江湖义气,或同田间老农话桑麻生长。

说来也奇,这般鲜活的教育,反令刘禅兴致盎然,感觉有些乐不思蜀。

几日之间,刘禅不禁心潮翻涌。

回想幼时,虽在入蜀前有些许自由,但那时候少年心性,每日只爱与关兴、张苞等人骑马斗犬、嬉戏玩耍。

稍长之后,便被先生们严厉督促着埋头苦读经义。

及至父亲刘备去世,他仓促继位,更是整日困守于成都的宫阙之中,虚度光阴。

后来相父诸葛亮开启北伐大业,他每日只能在大殿上听取臣僚奏报,下朝后便躲回后宫寻欢作乐。

国破之后,身陷洛阳,更是被长久禁锢于方寸之地。

他从未真正的走入民间,也不曾了解过这些生活在大汉统治下的百姓们。

更不解为何这些故地难离的黔首黎庶们,为何都愿意抛家舍业的跟随自己父皇。

总不能单单是为了“仁义”二字吧?

这两个字在与徐庶外出的这几日中,他早已耳朵听出茧子来了,

仔细一追问自己父皇到底做了什么,回答不是施粥就,就是灭匪。

可保境安民,难道不是官府份内之责么?

几日之间,刘禅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像是一个个细密的钩子,起初只有一两个,但随着所见所闻,这些无形的钩子越发增加,

它们带来的并不是痛楚,而是勾连出前世的记忆和眼前鲜活的景象,

以及徐庶口中那些他曾以为早已烂熟于心的“仁义”、“民本”之词。

这些钩子相互牵扯、缠绕,在他心湖深处搅动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最终汇聚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这迷雾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些曾经清晰的认知,此刻如同雾中的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他日渐沉默寡言,每日从市井归来,便怔怔然望着远方稻田,久久失神。

他的变化被关心他的人看在眼中。

所以这几日不仅甘、糜二夫人常常过来给他带来各种小孩子喜爱的玩具、吃食。

尚在江夏的糜芳也依托家族商路,连夜从天南海北筹集了各式稀奇玩意,只求博刘禅展颜一笑。

就连军务繁忙的关羽,也抽时间来看了刘禅了两次次,分别带给刘禅一匹小马驹和一只小幼犬,试图用小动物的可爱来感化他。

唯有本该最担心的徐庶反而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继续带着刘禅游走在大街小巷中,

更奇的是,随着刘禅沉思愈久,徐庶眼中光芒愈盛。

直到等到刘禅问出心中困惑:“老师,何为仁?”

徐庶闻之,知道终于到了时候,这才欣然颔首道:“你且随我来!”

将他带至一位衣衫褴褛、正在田埂间劳作的老农面前,“你可问他,为何追随主公。”

刘禅知道徐庶自由深意,而且他也确实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走到老人面前,用小小的身子,有模有样的鞠了一躬后,开口问到:“老丈,敢问您为何从新野一路追随我父来此?”

老农停下手中活计不耐烦的抬眼,见徐庶气度儒雅,身边小儿粉雕玉琢,又听刘禅口称“我父”,知道此人乃是刘皇叔家公子,

先前那点不耐顷刻烟消云散,面上堆起由衷的敬意:“皇叔拿我等当人看!”

此言一出,刘禅如坠五里雾中。人就是人,怎么会有人不拿人当人看呢?

追问到:“此言何意?”

老者抹了一把额上混着尘土的汗水,缓缓说了一个故事:

那年新野百年不遇的大旱,赤地千里。

衣衫褴褛的灾民像枯叶般堆积在官道旁,眼窝深陷,只余下对食物的最后一点渴望。

“张大善人开粥棚了!”消息像救命的风,传到了各个流民耳中。

新野张氏,郡望之首,诗礼传家,此刻在高大的府门外支起了热气腾腾的粥锅。

管事张福穿着簇新的绸衫,面容悲悯,亲自为排队的灾民舀粥。

每一勺稀薄的米汤递出,都换来灾民涕泪横流的叩头谢恩。

“老丈,光喝粥不顶事啊。”张福扶起一个饿得直打晃的老农王老二,语气关切:“家里还有地吧?这灾年,地荒着也是荒着。

我们张家仁义,可以典借些粮食与你,你拿地契来抵押着,等年景好了,按规矩赎回去就是,总比饿死强啊!”

农民王老二看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小孙子,浑浊的老泪滚下来。

地是命根子啊!可眼前只有张家这一条“活路”。

他不识字,被张福引到一处僻静角落。张福指着几张写满字的纸:“喏,这是借粮的文书,这是抵押地契的凭条,按个手印就行。张家还能坑你不成?”

王老二颤巍巍按下了鲜红的手印。几斗发霉的陈粮换走了他赖以活命的五亩薄田的抵押。

灾后,侥幸活下来的王老二本想赎回土地。

张福却拿出文书,指着上面一行小字:“老丈,你看清楚了,这上面写的是若逾期无力赎回,则土地归张氏所有。期限?灾后三个月就是期限啊!你那点粮食,利滚利,早不够了!”

王老二如遭雷击,扑上去撕扯理论。

张福冷笑一声,唤来家丁:“刁民闹事!给我打出去!”

转头便向县衙递了状子,告王老二抗租、诬赖良善。

县太爷与张家是姻亲,看也不看,大笔一挥定了王老二的罪。

可怜王老二,被打得半死扔进大牢,家徒四壁,五亩地顺理成章成了张家新扩的桑园一角。

后来,王老二的儿子王小二为救老父出狱,求到典狱跟前。

那典狱贪婪成性,伸出两根手指:“二十贯钱,人你领走。”

二十贯!那是王老二一家十年也攒不下的血汗钱!

王家上下愁云惨雾,走投无路之际,王老二的女儿,年方十四的王小花,含泪将自己卖入张府为奴,这才凑齐了那二十贯沾着妹妹骨血的铜钱。

岂料王小二怀揣着卖妹钱尚未踏进家门,便被张府管家带着恶仆追上。

管家劈手夺回钱袋,只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首掷于他面前,冷冰冰丢下一句:“晦气!不经玩的小蹄子!”

原来,王小花刚刚一入府,便被张家那顽劣的小公子看中,竟在嬉戏间将她当作活靶,乱箭射杀!

人被杀,就会死。

卖身为奴,生死本已由主家。

可妹妹的死,竟只是因为“不经玩”?!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淬毒的匕首,剜碎了王小二的心。

他状告无门,血泪横流。

王小二认为是自己将妹妹害死的。

当夜,王小二抱着妹妹那满身是血窟窿的冰冷尸身回到残破的家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号,便一头撞死在斑驳的土墙上。

家中仅存的幼孙,腹中饥饿,啼哭了整整两日,声嘶力竭,才被邻家好心人抱去,勉强捡回一条小命。

可怜王老二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中苦熬两月,等来的不是家人,而是刘皇叔。

刘皇叔临危受命,执掌新野,下车伊始便着手清查冤狱积案。

王老二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然而归家之后,等待他的只有家破人亡的惨景,满目疮痍,何处可归?

老汉悲愤填膺,重返县衙,血泪控诉张家草菅人命之罪。

后来,刘皇叔明察秋毫,雷霆手段之下,张氏满门伏诛,王老二那五亩薄田,也终得物归原主。

尘埃落定那日,刘皇叔亲执王老二的手,语带沉痛:“老丈,备……来迟了!令你家破人亡,备之过也,万望老丈恕罪!”

王老二老泪纵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位高权重却向他躬身致歉的皇叔,颤声问道:“为……为何?”

刘备抬起头,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吐出四个重逾千钧的字:

“人命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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