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尝这盘山鲸肉。”
刘子敬推荐给德川家光的菜，就是董小宛的拿手菜虎皮肉。至于为啥叫管猪肉叫山鲸肉，这个——跟兴子学的。
倭国土地贫瘠，粮食紧张，为了防止宰杀耕牛，同时防止有钱人饲养肉用家畜消耗过多的粮食，造成贫民饿死，禁止有钱人吃四条腿牲畜的肉。
华夏文明是强势文明，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兴子嫁到冒家，自然要抛弃在倭国的规矩按华夏的来。
但在自己吃肉的时候，还是会用纸挡上窗户，免得佛祖看到怪罪，同时自欺欺人地管猪叫山鲸。
倭国人平时都跪坐在榻榻米上，整个倭国就一把椅子，放在御所的紫宸殿里，德川家光最近做梦都想坐上那把椅子。
随着刘子敬率大军到江户，德川家光感觉自己离那把椅子越来越远，估计是坐不上了。
然而，他在洪门号的甲板上，轻松地坐到了椅子。
军舰上是华夏的移动国土嘛，刘子敬请客，规矩自己定，绝不会照顾德川家光的饮食和生活习惯。
所以，军舰上没有榻榻米，餐桌就一张，没有分餐。他估计德川家光现在也没心思吃饭，不会在意的。
情况跟刘子敬设想的不大一样。德川家光坐在椅子上看样子舒服得很，还扭来扭去的以便坐得更舒服，好像坐一次椅子是难得的享受的样子。
也根本没提什么山鲸、猪肉的事情，筷子一伸，风卷残云，吃得满嘴流油，端起黄酒来也喝得很满意，没有非得喝清酒的需求。
刘子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了解德川家光这个将军的苦。
将军平时的饮食朴素得很，作为倭国两千多万人的实际统治者，他的伙食可谓寒酸，每天的菜谱基本是固定的。
白米饭、味噌汤加上盖饭的豆腐汁，凉拌萝卜、海带丝，再加上烧鲷鱼和小鱼干，完活。
大明这边不用说官员和富商，衙役都比他吃得好啊。
他不是没钱，是受德川家康祖训的限制，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呢，不敢逾越。
好不容易刘子敬请客，我这是来谈判，为了家族的存续，不得不吃对吧？
尤其董小宛做的美食，在华夏都是顶级的，尝一口简直无法停下。德川家光感觉自己以前四十多年算白活了，这顿非得一次补回来不可。
刘子敬是文弱书生，平时食量不大，董小宛做的菜又几乎都是艺术品，精致却没什么量。
结果就是，刘子敬目瞪口呆地看着德川家光一口气将所有的盘子都扫空了，然后捧着肚子仰在椅子上，一副满足的样子。
刘子敬哭笑不得，“要不，再做几个菜上来？”
德川摆摆手，“不必不必，吃撑了。峨眉君你是文人，不要笑话我这个将军大老粗，说话就喜欢直来直去。”
“你就说你要多大地盘，我要是能给就给，给不起咱们一拍两散，我回去咱们开打。”
将军是老粗么？一点也不粗，他这是装粗，实际鬼着呢。
他昨天才收到绍仁封一门众峨眉峰为关白的消息，刚刚跟手下商讨对策，马上这边刘子敬大军就到了。显然陛下和刘子敬勾结已久，早有准备，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自己的谈判条件是昨晚连夜商议的，很粗糙。要是慢慢谈，很容易掉进对方设好的陷阱，还不如装傻来痛快的，能尽量占更多便宜。
谈判装大老粗有个好处，可以不讲理，可以耍赖。我先把你架起来，你是文人，你得讲理，讲理就不能提过分的要求对吧？
正常像关白和将军谈判，讲究王不见王。双方手下先吵，反复沟通，谈个十天半月达成一致了，两个老大再见面，谈友谊，签协定，这是正常流程。
刘子敬不知道规矩么？当然知道，但还是利用自己兵临城下的绝对优势，强迫把德川家光叫过来，直接面对面拍板，就是因为他实际上没有时间磨叽啊。
双方背地里都想速战速决，这此舰上谈判必定是快速的。
刘子敬确实是文人，提出的条件必然是有理有据的。
他挥挥手，女兵撤下酒席，上茶。
刘子敬端起茶杯，“将军，你看呢，我上次上洛见驾，陛下都没钱赐宴，让我见到了陛下一家拮据的样子，深感痛心啊。”
“我娶了兴子，自己掏钱，给了陛下五万贯改善皇族的生活，可陛下转眼就把钱花出去，给公卿们把积欠多年的俸禄给补发了，陛下圣明啊。”
“陛下封了我这个一门众关白之职，这可是公卿之首，我得让公卿们以后有俸禄发啊。公卿让自己的家人出去从事风俗业养家，这成何体统嘛。”
“可我也不能总自己掏钱养他们吧？陛下和公卿理应由所有子民供养，不能可我一个人坑嘛。”
“所以呢，我觉得，把近畿五国作为陛下和公卿的直辖领地，供养皇室和官员，是比较合适的。”
啥？一开口就要近畿五国？还给你小舅子？这根本不可接受不是么？
不是说近畿五国有多大，这面积划给你我可以接受，这地方不对啊。近畿五国送出去，扶桑就被一分两半了啊。
刘子敬非常适合谈判，他善于察言观色和揣摩别人的心思啊。
看德川家光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狮子大开口其实在将军的接受范围，只是德川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二条城和对京都的控制。
刘子敬笑眯眯加码，“我知道将军的心思，你看呢，近畿归陛下直辖了，我这个关白不才，替陛下管理近畿以南的‘中国地方’和九州、四国不过分吧？”
“所以呢，以后我管南面的山阴、山阳、南海、西海四道，你管北面的东海、东山、北陆三道。咱们将军、关白同心协力，共保陛下万世一系之江山，这不是挺好？”
好个屁啊，德川家光差点拍桌子站起来直接走人，准备开打。
扶桑一共近畿五国加上七道，你要了四道，近畿五国能真的归陛下管么？还不是你的地盘？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过看刘子敬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他在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德川立刻就地还钱。
“峨眉君，你这个地盘分割我看非常不妥。根据你手下的实力，要那么多地盘我不反对，可给陛下的太多了。”
“陛下和公卿负责祭祀，将军和关白负责治理天下，扶桑才会稳。陛下要是有了地盘，招兵买马，再加上大义名分，咱们俩人可就都危险了，此乱之始也。”
“最重要的，峨眉君难道你打算一直在扶桑混了，不想回华夏争天下了么？你有多少官员能派出来管理五国四道啊？”
刘子敬假装恍然大悟，敲敲脑袋，“对啊，可是我一定得给岳父和内弟一个交代才行……”
“这好办，你近畿五国还交给我治理，我许诺，给陛下和公卿的供奉，每年由七万石增加到五十万石，够意思了吧？”
刘子敬一副赞同的样子，“不错不错，将军果然聪明，这样大家都省事。”
将军的智囊可不是白吃饭的，昨天晚上给将军分析了一宿。
这峨眉峰跑扶桑来搞事，其实是想来捞钱搞后勤基地，准备反攻华夏的，看他要伊予国搞别子铜山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所以给将军制定了用钱买地盘的策略，果然第一发就有效。
受到成功的激励，德川家光再接再厉，“你看呢，我统治扶桑有经验，峨眉君你是要干大事的，扶桑这点小地盘对你有什么用啊？”
“不如依旧都交给我治理，我负责给你送粮草和军费，让你回华夏复国，这不挺好？”
刘子敬摆摆手，“我跟你说实话，地盘全给你是不可能的，没有我牵制你，陛下不放心啊。他可是我的内弟，我得保他性命，这是我的底线。”
“所以呢，伊予国我是一定得要的。我的家老跟我说，四国岛另三国陈兵边境，让他很不放心，所以四国岛我是要的。”
“我作为一个关白，要是连一百万石领地都没有，说出去让人笑话不是？所以淡路岛也加上吧，这我基本就够用了。”
德川家光心头一喜，峨眉峰的胃口出乎预料地小啊——然后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
“可是呢，我的盟友郑氏我还没给交代呢，我觉得封田川七左卫门一个九州探提——这不过分吧？”
只要九州和四国么？其实德川家光已经满意了，但他还想再争取点，连忙摇头，“过分，这很过分。”
“峨眉君，不是我说你，对盟友太好不是好事，会加大他们的胃口的。你才拿一百万石领地，却要封给郑氏整个九州，这叫尾大不掉，不能惯他们这个毛病。”
看刘子敬没反对，德川更自信了，“郑氏不过是平户一霸而已，你要赏他们的功，给个肥前守足够了，剩下的地盘我可以花钱赎回来，钱揣你兜里不好么？”
“将军你对我真好，我看你的主意不错，现在就看我让出这一半扶桑的地盘，你花多少钱买了……”
……
刘子敬和德川家光之谈了一个时辰，就获得了双方满意的结果。两人在一份文件上签字，这份文件，史称“洪门号备忘录”。
将军将四国岛、淡路岛划出来，成为关白直属领地，肥前国归郑氏。
两人联合保举郑芝龙次子田川七左卫门为从四位下，肥前守。
将军专门划出五十万石的领地，收入供养皇室和公卿。
德川家光花钱买回刘子敬划走的其他地盘，一共花费三千万两白银作为“赎地费”，分三十九年还清，算上利息，每年一百万两。
要是双方开打，德川家光至少会损失一半的地盘嘛，沿海还会遭到持续的攻击，德川家没准就灭亡了。
如今居然依旧保有了倭国绝大多数地盘的控制权，他对刘子敬的敞亮相当满意。
两人站起身，刘子敬站得笔直，德川家光双手拿着自己签字画押的备忘录，躬身交给刘子敬。
这一场景被董小宛画了下来，后来成为和“今日长缨在手”齐名的另一幅名画，流传后世，被称为“新汉大帝定倭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