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梦回录 第41章 试刃东南(二)

作者:朔旦冬至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14 12: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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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私队,这把无形的利刃,在潮州府的血色暗夜里,悄然淬火成形。

缉私队的行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却开始搅动东南沿海这潭污浊的浑水。

潮州府城残破的码头区,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鱼腥、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几艘破旧的渔船歪歪斜斜地靠在栈桥边,船身上沾满深色的海藻和藤壶。苦力们赤着黝黑的上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或木箱,在狭窄湿滑的跳板上蹒跚而行,汗珠混着海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空气中充斥着粗鲁的吆喝、讨价还价的争吵和女人尖利的叫骂。

韦绍光换上了一身油腻破烂的短褂,裤腿卷到膝盖,脚上蹬着一双露趾的草鞋,脸上刻意抹了几道煤灰,混在一群等待卸货的苦力堆里,毫不起眼。他微微佝偻着背,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哪些船只靠岸时鬼鬼祟祟,哪些工头交接货物时眼神闪烁,哪些货箱的形状和重量透着古怪。

赵有田则像个真正的本地混混,蹲在码头入口一个卖劣质烧酒的摊子旁,操着地道的潮汕话,唾沫横飞地跟摊主和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吹着牛皮,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捕捉着每一丝可疑的交谈碎片。

“听说了吗?昨晚‘黑蛟帮’那几条快船,又摸出去了,神神秘秘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赵通判的人昨天还来查过…”

“查?查个屁!走个过场罢了!听说‘福昌号’前儿个卸的那批‘南洋干货’,里头夹带的东西…嘿嘿,够劲!”

“妈的,粮价又涨了!孙扒皮的心肝真是黑的!听说他小舅子在城西新开了个米铺,那米…啧啧,怕不是掺了观音土!”

零碎的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被韦绍光敏锐地捕捉,在脑中快速拼凑。他注意到一艘挂着“福昌”旗号的商船,吃水线明显比旁边同样大小的船深得多。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守在跳板旁,眼神警惕,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卸下的箱子被迅速搬上几辆覆盖着油布的骡车,赶车的汉子动作麻利,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有田,盯住那几辆骡车,看它们往哪去。”韦绍光借着弯腰系草鞋带的动作,用极低的声音对不远处的赵有田发出指令。

赵有田会意,灌了口烧酒,摇摇晃晃地起身,看似随意地跟上了那几辆骡车,很快消失在码头区杂乱的人流和建筑阴影里。

与此同时,在缉私队秘密设立于一处废弃货仓的据点内,气氛则是另一种紧张。几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墙壁上临时钉上去的巨大海图和潮汐表。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水和一种金属器件特有的淡淡机油味。

海龄伏在一张堆满各种仪器和图纸的长桌前,眉头紧锁。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密码本抄录册,旁边是一张抄满了杂乱数字和符号的电报纸条。他左手按着纸条,右手握着一支削得极尖的炭笔,在草稿纸上飞速地演算、推演,时而停下,对照着密码本,口中无声地念念有词。他身边放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格致院卡尺,此刻正被用来精确地测量电报符号间的细微间隔。

苏和泰站在一旁,看着海龄专注的侧脸和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演算符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疏离感。他本以为缉私队会是真刀真枪、建功立业的所在,没想到大部分时间却是面对这些枯燥的数字和密码。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格格不入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他觉得自己像个无用的旁观者。

“找到了!”海龄突然低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炭笔在草稿纸上重重画下一个圈,圈住了一组他刚刚破译出来的文字:“…货已验…‘福昌’…三日后…‘老地方’…交接…‘海蛇’…确认…”

“‘福昌’!又是‘福昌’!”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新军士兵立刻低声道,“跟韦哥在码头盯的那条船一样!”

“‘海蛇’?”海龄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这是代号!接收方!或者…是接头人!”他立刻起身,在海图上迅速找到几个可能符合“老地方”描述的偏僻小海湾和礁石区,用炭笔飞快地标注出来。“记录!目标:‘福昌号’商船及其关联骡车队。疑似夹带违禁品,目的地不明。关键线索:‘海蛇’,三日后,于以下三处地点之一,可能进行秘密交接!立刻通知韦绍光、赵有田,加强对‘福昌’的监视!同时派人盯住孙有禄、赵汝舟的宅邸,任何异常人员出入,立刻回报!”

命令迅速被传递出去。据点内气氛更加凝重,一种猎手终于嗅到猎物踪迹的紧张感弥漫开来。

苏和泰看着海龄条理清晰、指挥若定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空握的刀柄,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涌了上来。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据点,冲入外面湿冷的夜风中,似乎想用这冰冷驱散心中的烦闷和无处着力的空虚。缉私队的刀,无形,却已悄然割开了黑暗的一角。

缉私队的网,在黑暗中无声地收紧。然而,风暴的中心,从不只在一处。

距离潮州府城百里之外,一处靠近海岸、名为“乌石坳”的险峻山谷中。王振标率领的新军炮营精锐,正与据险而守的“红巾会”一股主力展开激战。

战斗已趋白热化。山谷两侧怪石嶙峋,如同狰狞的獠牙。狭窄的谷底,成了血腥的磨盘。喊杀声、刀剑碰撞声、垂死的惨嚎声、以及新军手中“连珠快铳”那特有的、清脆而密集的爆豆声,在山壁间反复撞击、回荡,震耳欲聋。

起义军人数众多,占据地利,利用巨石、树木和简陋的工事疯狂抵抗。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手里只有削尖的竹矛、锈迹斑斑的柴刀甚至锄头,但眼中燃烧着的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刻骨的仇恨。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波波地冲击着新军严整的队列。

新军士兵身着统一的深蓝色号衣,排成紧密的线列。前排蹲姿,后排立姿,动作娴熟地装填、瞄准、射击。铜壳定装弹带来的装填速度优势,在狭窄空间遭遇战中展露无遗。每一次齐射,都像一把巨大的铁扫帚扫过,冲在最前面的起义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硝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稳住!稳住!瞄准了打!”王振标站在一块巨石上,须发戟张,声如洪钟。他手中的腰刀指向起义军依托的一片乱石堆,那里火力最猛,显然是核心所在。“神枪手!给老子把那几个放冷箭的钉子拔了!炮!把老子的炮推上来!轰他娘的!”

几门轻便的野战炮被士兵们奋力推上前沿,炮口昂起,对准了那片乱石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轰!轰!”连续几声剧烈的爆炸,突然在新军阵型后方和侧翼毫无征兆地炸响!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泥土、碎石混合着人体的残肢断臂被高高抛起!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前方的喊杀!

“地雷!有埋伏!”王振标目眦欲裂,瞬间明白了。起义军绝不可能有如此威力、布置得如此精准的地雷!这爆炸的威力、时机、位置,都透着训练有素的阴险!

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去,两侧陡峭的山坡上,突然冒出几十个身影!他们穿着深色劲装,动作矫健异常,绝非面黄肌瘦的起义军可比!他们手中端着崭新的洋枪,枪口喷吐着火舌,子弹如同毒蜂般精准地射向被爆炸打乱阵脚的新军士兵!更有数人肩上扛着短粗的、威力巨大的“手铳”(早期霰弹枪),近距离喷射出致命的铁雨!

新军猝不及防,侧翼和后方瞬间被撕开几道口子,伤亡惨重!原本稳固的线列阵型被打乱,士兵们陷入混乱和恐慌。

“是英夷!是红毛鬼的狗腿子!”王振标怒吼着,挥刀砍翻一个冲到近前的敌人,他认出了对方手中那制式的英军装备,“顶住!给老子顶住!别乱!”

然而,敌人的火力异常凶猛,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锐。他们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插入了新军的软肋。前方的起义军看到援军,士气大振,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新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伤亡数字直线上升。

山谷瞬间变成了修罗场。新军士兵浴血奋战,但敌人的内外夹击和精准火力,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王振标左臂被一颗子弹擦过,鲜血染红了衣袖,他依旧怒吼着指挥,眼中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痛心。他带来的,是大清最精锐的新式火器营,却在剿匪途中,被一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第三方”势力伏击重创!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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