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送到山西太原时，已经是乾隆三十一年。
此时，四十八岁的刘墉整个人还处于混乱状态。
他这个太原知府当的好吗？
好啊，当然好！
人，既不贪，也做着分内之事。
只管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自己底下的阳曲县县令贪污饷银，搞得民不聊生，他知道。
自己的上司山西巡抚收受贿赂，眼见饿殍遍野，他也知道。
他能做的，就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然后保持沉默。
乾隆给他判了斩监候。
算是除了明德之外，处罚最轻的。
苏州的事情告一段落，铸铁织布机的事情由福隆安接手，推行得很漂亮。
回程途中，福康安与福灵安分道，去了西郊小院。
这些好消息，他一定要跟自己的军师分享。
……
清晨一阵春雨，午后便放晴。
曹雪芹在院子一角种了不少花草，正在一寸一寸查看长势。
“这春雨当真是极品啊！”曹雪芹感叹道。
一抬头，他看见一辆马车正朝着院子驶来，福康安已经掀起帘子，挥手冲他打招呼。
“小童，赶紧把果茶煮上！”
曹雪芹很喜欢这个徒弟，福康安的一些见解总会令他茅塞顿开。
当福康安向他提起另一个世界时，曹雪芹总是会热血沸腾。
他很难想象，经历过潮起潮落，生活窘迫潦倒。
毫无意志的他，居然会被这么一个孩子唤起新生。
是这个孩子的照顾，令他恢复生机，也是这个孩子，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他记得，福康安一脸严肃地求他把石头记写完，说这是旷世奇作。
孩子的执着，还真是长辈比不上的。
……
“先生！先生！”
马车刚一停下，福康安就跳了下来，把海兰察吓了一跳。
海兰察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见到福康安嘴里常念叨的先生。
曹雪芹从轮椅上站起来接过福康安的双手，见到海兰察这个陌生人，他下意识地把福康安护在了身后。
“先生，他是海兰察，是我的好兄弟！”福康安伸手介绍道。
好兄弟，三个字，令海兰察嘴角一抽。
还真是差了好多岁的兄弟呢。
“先生好！”海兰察礼貌地鞠了一躬。
曹雪芹这才放下戒备之心，点了点头，“去屋里坐吧。”
进了屋，一股好闻的花香沁人心脾，曹雪芹点了香，梅花香。
“先生还没用完？”
这香还是福康安去苏州时特意备下的。
“小主人，用茶。”小童端来果茶。
“为何我的不是果茶？”海兰察端起来闻了闻。
“先生说了，这果茶只给小主人一人用。”小童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倒是令曹雪芹有些不好意思。
“这果茶备得不多，见谅。”
海兰察摆了摆手，“说笑而已，福康安说这叫幽默。”
“……”福康安低头偷笑，这是黑色幽默吧。
一口热茶下肚，福康安换回严肃的表情来汇报工作。
他把在苏州发生的事情，以及乾隆给出的处罚一一说出，曹雪芹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比预期好了不少。
贪官得到惩治，织布机得到推广，百姓恢复织业，福康安的名声得到洗净。
确实算是很好的结果。
“宫里头的那位，一点都没有受到牵连？”曹雪芹问道。
海兰察惊讶地看向曹雪芹，然后又看向福康安，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当即，曹雪芹警惕地问道，“他不知情？”
曹雪芹指的是海兰察。
福康安点了点头，“不过无所谓，迟早是要知道的。”然后转头看向海兰察，“宫里头的那位就是永瑆。”
“我怀疑，五哥的病加速恶化，与他有关。”福康安的声音微颤。
”误诊的太医已经处死了。”海兰察回道，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撼，他还无法接受。
换做乾隆，他宁愿相信是太医误判，然后用错了药。
“误诊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尚且不知，但我很肯定，病情的加速一定是永瑆在背后推动。”福康安越说越激动。
“他既然做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曹雪芹将手边的蜜饯推到福康安手边，“心里苦，吃点甜的。”
“大哥说，永瑆已经被禁足了，永珹也被圈在府内思过。”福康安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这就是与庶民同罪。”
屋内寂静无声，屋外又下起了细雨。
……
回宫已经是傍晚，永琪让小太监在宫门口候着，说是听闻福康安回来了，急着见他。
福康安察觉不对，快跑赶至兆祥所。
只见永琪又消瘦了不少，但见到福康安，嘴角依旧挂着笑。
“康安，你回来了。”声音却比之前有力了许多。
福康安强忍着眼泪，回道，“五哥，此行很顺利呢。”
“嗯，我听说了，康安果然很厉害。”永琪的消息来源于李玉，他冲福康安招了招手，“坐过来。”
福康安点点头，走过去坐下，“五哥，怎么还没吃药？都凉了。”
桌上放着药，已经彻底凉透了。
“不喝了，太苦喝不下。”永琪摇了摇头，“康安，你还没取字呢。”
“嗯。”
古人男子一般二十取字，也有在十六取字的，而福康安如今才十三。
“还不到年纪。”
永琪指着桌上的纸和笔，“拿过来。”
小太监随即拿到永琪面前，复又退下。
“我给你取字如何？”
“五哥给我取字当然好。”福康安突然想到了回光返照。
眼前的永琪虽脸色苍白，却少有劲头。
“敬斋，如何？”永琪提笔在纸上写道，“愿康安得偿如愿之时，还能坚守本心。”
福康安点点头，泪水还是没忍住，“多谢五哥，康安谨记！”
外头雨接着下，屋内已然寂静。
永琪伸手摸了摸福康安的额头，唤了一声敬斋，便彻底咽了气。
“五哥！”
福康安一声嘶吼惊动了门外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报信了。
片刻后，乾隆冒雨亲临。
福康安丢了魂似的跑进雨里，他失去了在这个时空，他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
随即，他愤怒地冲到了南三所，隔着门板，他听到永瑆在笑，疯魔般狂笑。
永琪的薨逝，令朝里的局势完全发生了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