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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的尸臭被凛冽的寒风甩在身后,但新的、更刺骨的冰冷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钻进他们褴褛衣衫的每一个破洞,冻结骨髓。李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或者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吸入的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得他喉咙发干发紧。他不敢回头,后背却像被无数道目光灼烧着——那是身后十几双眼睛,混杂着茫然、惊魂未定、以及一丝被“伏牛山”这个虚幻名词勾起的、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希望火苗。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伏牛山,只是他混乱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地名,一个在绝望中随手抛出的稻草。东南方?他只能凭着本能,朝着记忆中那片苍茫山影的方向,在积雪覆盖的荒野里跋涉。身后跟着的,是那个几乎虚脱的妇人(她叫张王氏,怀里死死抱着冻僵的儿子狗娃),是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兵(他自称赵铁柱),还有那三个刚才还目露凶光、此刻却像被抽掉脊梁骨的流民——为首的汉子叫王大石,另外两个是他的同村,瘦高个叫刘二,矮壮些的叫王三。

队伍死寂。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脚踩在积雪和冻土上发出的“咯吱”或“咔嚓”声,以及狗娃偶尔发出的、细若游丝的呻吟。没人说话。王大石三人跟在最后,眼神飘忽,偶尔扫过前面李昀单薄摇晃的背影,又迅速移开,带着残留的凶狠和一种更深的、被现实碾碎后的麻木。赵铁柱则像一头沉默的独狼,浑浊但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四周的地平线,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一根从尸堆里捡来的、前端还算尖锐的木棍,那是他唯一的武器。

李昀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脆弱的“联盟”下涌动的暗流。信任?那是奢侈品。王大石他们随时可能因为再次绝望而暴起,或者干脆掉头离开。赵铁柱沉默得像块铁,看不出深浅。张王氏母子是沉重的负担。而他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大概早已油尽灯枯,加上寒冷、饥饿和巨大的精神冲击,每一次抬腿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眼前阵阵发黑。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崩离析,甚至再次上演人伦惨剧。

“停……停下!”李昀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扶住一棵枯死的老树树干,冰冷的树皮硌着手心。队伍茫然地停下脚步。

“都……都看看脚下!”他指着被积雪半覆盖的地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指令的意味,“找!找这种……根茎!深褐色的,皮有点皱……像树根!”他用脚踢开一小片积雪,露出底下枯黄的草茎和冻土。他描述的是记忆中红薯藤蔓的样子,但他不敢肯定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是否有残留的块茎。

王大石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不屑:“找根?能顶个鸟用!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如……”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张王氏怀里的狗娃,又迅速移开,但那股未散的戾气让张王氏惊恐地抱紧了孩子,往后缩了缩。

“顶饿!”李昀猛地打断他,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目光如刀般刺向王大石,“想活命,就照做!不想活的,现在就滚!没人拦着你回去啃死人骨头!”他赌上了所有气势。身体在颤抖,心也在狂跳,但他知道,此刻一丝软弱都会导致崩盘。

王大石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狠厉震了一下,嘴唇嗫嚅着,最终没再吭声,只是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不情不愿地低头用脚扒拉着积雪。刘二和王三也默不作声地开始翻找。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默默蹲下身,用那根木棍在冻土上用力撬动,动作精准而有力。老兵的经验告诉他,与其在饥饿中内耗,不如先做点实事。

时间在寒风中流逝,希望如同被冻僵的手指,越来越麻木。翻找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几根枯草和冻得硬邦邦的虫子尸体,一无所获。王大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粗重的喘息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

就在李昀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几乎要放弃时——

“这……这是啥?”张王氏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她因为抱着孩子行动不便,只是在原地附近用脚拨拉积雪,此刻她指着脚下一块被枯藤缠绕、半露在外的、沾满泥土的深褐色块状物。那东西有成人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皮粗糙。

李昀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冻土的冰冷,用手疯狂地扒开周围的泥土和积雪。没错!虽然比记忆中的红薯小得多,表皮也冻得有些发硬发皱,但那熟悉的形状……绝对是红薯!

“就是这个!”李昀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用力将那块根茎拔了出来,举在手中,像举着一枚胜利的勋章,尽管它沾满污泥,毫不起眼。“能吃!煮熟了……很甜!很顶饿!”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小小的、丑陋的根茎上。王大石眼中的凶戾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刘二和王三张大了嘴。赵铁柱停下了挖掘,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东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快!都找!这附近肯定还有!”李昀的声音充满了力量,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和指引方向的权威感。他率先蹲下,不顾手指冻得生疼,疯狂地在刚才发现红薯的藤蔓附近挖掘。

希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很快,赵铁柱那边也有了发现!他用木棍撬开一片冻土,底下竟然埋着两个更大一些的红薯!王大石三人也像被注入了新的动力,不再抱怨,埋头苦干起来。饥饿暂时被发现的兴奋压下。半个时辰后,他们竟然在这片不起眼的荒坡下,挖出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冻红薯!虽然大多个头不大,有的还被冻伤或虫蛀,但对于这群濒死的人来说,不啻于发现了金矿!

“找……找避风的地方!生火!煮了吃!”李昀当机立断。食物暂时有了,但生食冻红薯不仅难以下咽,还可能引发腹泻,在这缺医少药的环境里是致命的。更重要的是,一堆篝火,是凝聚人心、驱散绝望最直接的手段。

赵铁柱很快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个浅浅的岩凹,勉强能容下他们几人。李昀指挥着众人收集干枯的灌木枝条和松针。王大石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动作麻利了许多,他有一把随身的小柴刀,劈砍树枝效率很高。刘二和王三负责搬运。

火,成了新的难题。钻木取火?李昀只在纪录片里看过。王大石掏出两块火石,啪啪地敲打,火星溅在赵铁柱收集的、揉得极细的枯草绒上。一次,两次……火星明灭,就是点不着。风太大,草绒太潮。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刚刚升起的希望,眼看就要被这该死的火苗掐灭。李昀急得额头冒汗。他目光扫过王大石敲击火石的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身上!

他猛地在自己那件破棉袄的内衬里摸索。穿越时灵魂附带的唯一现代物品!他记得实验室最后时刻的慌乱……手指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金属质感的小方块。

Zippo打火机!

他几乎是颤抖着把它掏了出来。银色的金属外壳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突兀和奇异。王大石等人看到这个从未见过的、闪着金属冷光的精致小玩意,都愣住了。

李昀压下心中的激动和一丝暴露秘密的不安,拇指用力一搓滑轮。

“嚓!”

一簇稳定、跳跃的、橘黄色的火苗,如同神迹般,骤然亮起!

“火……火!”刘二失声叫了出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王大石手中的火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张大了嘴,看着那凭空出现的火苗,如同见了鬼魅。赵铁柱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盯着那簇火焰,又猛地看向李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李昀没时间解释,迅速将火苗凑近赵铁柱捧着的枯草绒。

干燥的草绒瞬间被点燃,升起一缕青烟,随即化作温暖明亮的火焰!

“快!添柴!”李昀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刻,这簇来自未来的火种,点燃的不仅仅是枯枝,更是这群绝望之人心中几乎熄灭的生机。

篝火很快熊熊燃烧起来。温暖的光驱散了岩凹里的阴寒,跳跃的火苗映照着每一张脏污、疲惫却焕发出新光彩的脸庞。李昀小心地将冻得硬邦邦的红薯丢进火堆边缘滚烫的灰烬里埋好。诱人的、带着焦香的甜味渐渐弥漫开来。

等待食物烤熟的空隙,沉默再次笼罩。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绝望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食物的渴望。篝火噼啪作响,温暖着他们僵硬的身体。

赵铁柱默默脱下自己那件同样破烂、但相对厚实些的外褂,递给了蜷缩在张王氏怀里、依旧瑟瑟发抖的狗娃。这个沉默的老兵,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他的认同。

李昀看着这一幕,心中微暖。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着李昀的王大石,忽然动了。他走到李昀面前,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将那把沾过污血的柴刀,倒转刀柄,递了过来。

“李……李头儿,”王大石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别扭和不习惯,但眼神里之前的凶狠戾气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糙的、被现实压弯后的服从,“这刀……你拿着防身。”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些,“俺们……跟你走。”

柴刀粗糙的木柄递到面前,带着王大石手掌的温度。李昀看着这个刚才还目露凶光的汉子,又看了看旁边刘二和王三同样带着复杂但不再抗拒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落在赵铁柱沉默守护的身影上,落在张王氏小心翼翼吹着滚烫红薯、试图喂给狗娃的侧脸上。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把还带着血腥气、却在此刻象征着初步归附的柴刀。

入手冰冷、沉重。

岩凹外,北风依旧在旷野上凄厉地呼啸,卷起雪沫,如同无数亡魂在呜咽。黑暗无边无际,吞噬着远处洛阳城方向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但在这一小片被篝火照亮的、背风的岩凹里,十几个人围着一堆火,等待着食物,也等待着被这簇异世火种点燃的、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火光在李昀的眼中跳跃,映出他深不见底的疲惫,也映出一丝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名为“责任”的锋芒。伏牛山,还很远。活下去的路,布满荆棘。但这第一簇火,终于艰难地点燃了。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相对安全的间隙,老兵赵铁柱一直侧耳倾听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他浑浊但锐利的目光,陡然射向岩凹外风声呜咽的黑暗深处,眉头紧紧锁起。篝火的光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也映出那眼底深处骤然升起的、如临大敌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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