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山洞中投下摇曳的光影,将林青竹手腕内侧那枚诡异烙印的轮廓映照得愈发清晰。暗红的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活物般在苍白肌肤上蠕动,散发出冰冷邪异的气息。李昀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昨夜那精准夺命的一箭,枯林边面对溃兵时冰封般的冷静,还有方才那石破天惊、阻断痛觉的正骨手段……所有疑点在此刻汇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这绝非寻常医女!这烙印,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结社标记?还是……一段沾满血腥的过往?
林青竹似乎并未察觉李昀瞬间凝固的目光。她动作流畅地将滑落的袖口拉下,遮住了那惊鸿一瞥的印记,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尘。她拿起药褡裢,走到赵铁柱身边,俯身再次检查他的脉搏和伤口敷料情况。火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沉静依旧,与那烙印透出的邪异感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割裂。
李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翻腾的惊涛骇浪。此刻,任何质问都只会让这支本就脆弱的队伍陷入更大的恐慌和猜疑。生存!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将烙印带来的震撼和疑虑压入心底最深处。
他看向洞内其他人。刘二抱着膝盖缩在离火堆稍远的角落,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头一点一点,显然已困倦到了极点。王三守着火堆,机械地添着柴,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身体也在微微摇晃。张王氏靠着岩壁,抱着狗娃,疲惫让她也陷入了半昏睡状态,只有手还下意识地轻轻拍抚着怀里的孩子。赵铁柱呼吸微弱但平稳,似乎进入了深度昏迷。只有林青竹,依旧清醒而忙碌。
“刘二!王三!”李昀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如同鞭子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两人猛地一激灵,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刘二茫然四顾,王三手一抖,差点把一根粗柴扔进火里。
“守夜!不是睡觉!”李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两人惊惶的脸,“王三,你守上半夜!眼睛给我瞪大点!火堆不能小,洞口更要盯死!一只耗子溜进来都要知道!刘二,你去睡!两个时辰后换王三!”
命令清晰,责罚分明!刘二如蒙大赦,赶紧找了个离火堆稍近的干燥地方,蜷缩下去,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了沉重的鼾声。王三则用力搓了搓脸,努力睁大眼睛,挺直了腰板守在火堆旁,警惕地扫视着洞口和洞内。
李昀又看向张王氏:“张婶,你也眯一会儿,狗娃我看着。”
张王氏疲惫地点点头,小心地将昏睡的狗娃挪到李昀身边干燥的枯草上,自己靠着岩壁,很快也沉沉睡去。
洞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几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以及林青竹偶尔为赵铁柱擦拭额角汗水的细微声响。
李昀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右腿被林青竹敷上药膏、夹板固定后,虽然依旧沉重麻木,但那种钻心的剧痛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骨头缝里都在透出的酸胀感。他不敢睡。烙印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需要思考,需要计划。
目光落在洞口。风雪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积雪会掩盖踪迹,但也意味着……觅食将更加艰难。粮食!那点混合的粟豆,支撑不了两天!
他看向林青竹。她正用一块干净的湿布,小心地擦拭着赵铁柱灰败脸庞上的冷汗。火光映照着她低垂的眼睫,沉静而专注。
“林姑娘,”李昀压低声音,确保不惊醒其他人,“赵老哥的伤……还有狗娃的药,能撑多久?”
林青竹动作未停,声音清泠如常:“赵老丈伤口清理及时,药力霸道,若能熬过今晚不退高热、伤口不溃脓,便有一线生机。但元气大损,需静养至少月余。至于那孩子……”她抬眼看了看旁边昏睡的狗娃,“‘羚羊角粉’只能暂压高热,若三日内寻不到‘麻黄’、‘杏仁’煎服,肺闭难开,神仙难救。”
三天!李昀的心猛地一沉。时间!紧迫得如同勒紧咽喉的绞索!在这冰封雪裹的深山,去哪里找药?去哪里找吃的?
“附近……可有能采药的地方?或者……能果腹的东西?”李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林青竹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忆。片刻,她低声道:“伏牛山深处,药材本丰。但这寒冬腊月,百草凋零。‘麻黄’喜阳,或能在向阳避风的山崖石缝中找到枯藤残留。‘杏仁’……需寻野杏林,剥取果核。至于吃食……”她摇了摇头,“雪深难行,野兽亦藏踪,难。”
希望渺茫,但并非绝无可能!李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坐以待毙是死路一条!必须主动出击!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沉睡的刘二和强打精神守夜的王三,心中有了计较。他压低声音,对林青竹道:“明日风雪若小些,我让刘二和王三出去探探。你给他们指个方向,大致说说‘麻黄’的样子,让他们碰碰运气。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能吃的,树皮草根也好!”
林青竹抬眼看向李昀,清澈的目光在他被夹板固定的右腿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好。我会告诉他们。”她没有质疑李昀为何不亲自去,仿佛早已洞悉他行动的艰难。
山洞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篝火的噼啪和风雪的呜咽。李昀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体力。烙印的疑云、伤腿的沉重、粮食的短缺、伤病的威胁……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心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王三低声唤醒了刘二换班。接着是刘二守夜时压抑的哈欠声。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终于,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光线,艰难地穿透了洞口堆积的积雪缝隙,渗入了黑暗的山洞。天,快亮了。
风雪似乎真的小了许多,洞外呜咽的风声不再那么凄厉刺耳。
李昀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疲惫却异常清明的光。他看向洞口,天光渐明。
“刘二!王三!醒醒!”李昀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异常有力。
两人迅速爬起,揉着惺忪的睡眼。
“风雪小了。”李昀指着洞口透进的光,“你们两个,带上柴刀和绳子(从溃兵尸体上搜刮的),出去探探!”
刘二王三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外面有溃兵!有风雪!还有未知的危险!
“怕什么!”李昀厉声喝道,目光如电,“缩在这里也是等死!出去,才有活路!”他指向林青竹,“林姑娘会告诉你们往哪个方向走,找什么东西!记住,首要目标是找‘麻黄’和能吃的!遇到任何情况,立刻退回!不准硬拼!听到没有?!”
在李昀积威和林青竹沉静目光的双重压力下,刘二王三不敢再犹豫,战战兢兢地点头应下。
林青竹走到两人面前,声音依旧清泠,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麻黄’,枯藤状,细长有节,色枯黄,揉之有辛香气。多生于向阳、避风、干燥的石缝或崖壁。仔细寻找枯藤根部,或有未完全腐烂的残留茎秆。”她描述得极其细致。“至于吃的,留意松树下未被雪完全覆盖的松塔,敲开取籽。或寻找枯死的蕨类根部,挖取块茎,但需小心辨认,有些有毒。”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行凶险,量力而行。找到东西是运,找不到,平安回来也是运。”
简单的话语,却让刘二王三紧张的情绪稍稍平复。两人记下要点,拿起简陋的工具,在李昀和林青竹的注视下,带着满心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顶着依旧不小的风雪,艰难地钻出了洞口。
洞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昀、林青竹、昏迷的赵铁柱和昏睡的狗娃,以及守着火堆、依旧有些紧张的张王氏。
李昀靠在岩壁上,右腿的酸胀感在活动心思时似乎更加明显。他看向林青竹。她正用雪水化开一点所剩无几的羚羊角粉,准备喂给狗娃。
“林姑娘,”李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她重新被衣袖严密遮盖的手腕,“昨夜……多谢你那一箭。”他刻意提起,想观察她的反应。
林青竹喂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听到一句寻常的道谢。她用小木勺舀起一点药汁,小心地滴入狗娃微张的嘴里,声音平淡无波:“情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
“姑娘好身手。”李昀继续试探,“箭术精准,手法利落,不像寻常医者。”
林青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李昀探究的视线,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波澜:“乱世飘零,学些防身之术,不足为奇。”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将李昀的试探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李昀心中疑窦更深,却也知道再追问下去徒劳无功,反而可能激起不必要的戒备。他沉默下来,目光转向洞口,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担忧着刘二王三的安危。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洞外的风雪声似乎又大了一些。张王氏坐立不安,不时看向洞口。林青竹则专注于照料两个伤患,仿佛外界的纷扰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
洞口厚厚的积雪被猛地扒开!两个浑身挂满冰雪、冻得脸色青紫、狼狈不堪的身影连滚爬带地摔了进来!
是刘二和王三!
两人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剧烈颤抖,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冰霜,显然在外面冻得不轻。
“李……李头儿!林……林姑娘!”刘二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后怕交织的表情,他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小把枯黄的、细长有节的藤状物,“找……找到了!这个……是不是‘麻黄’?”
林青竹立刻上前,接过那几根枯藤,凑到火光下仔细辨认,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是。虽然品质不佳,但可用。”
刘二和王三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完成了天大的任务。
王三则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颗干瘪的松子和几块沾着泥土、形状不规则的暗褐色块茎,他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还找到点松子……还有这个……林姑娘,您看看……这……这草根能吃吗?”
林青竹拿起一块块茎,掰开,看了看断面的颜色和纹理,又闻了闻气味,点了点头:“是蕨根。无毒,烤熟可食。虽难以下咽,但能充饥。”
食物!药材!虽然少得可怜,却是绝境中的甘霖!
李昀紧绷的心弦终于稍松,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干得好!辛苦了!快烤烤火!”
刘二王三如蒙大赦,赶紧凑到火堆旁,贪婪地汲取着温暖。
然而,王三在烤火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兴奋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怕的惊疑。他犹豫了一下,看向李昀和林青竹,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李头儿……林姑娘……有……有件事……俺们回来的时候,在……在东边那个山坳里……好像……好像看到了脚印……”
“脚印?”李昀的心猛地一紧!难道是溃兵?!“什么样的脚印?几个人?往哪个方向?”
“不……不像人……”王三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那脚印……老大!比……比俺的脚大两圈!深深陷在雪里……像是……像是熊瞎子刚踩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