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画的制作远比马尔科想象的更为复杂。一幅精美的大型蛋彩画通常需要数月时间精心绘制,而眼下他们却连一周的时间都显得奢侈。
马尔科派出了所有仆人,分散到特拉斯特维雷的“圣像画工坊区”,这里是罗马城中所有获得教廷许可的圣像画工坊聚集地。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尽管马尔科开出了丰厚的报酬,没有一家工坊敢保证能在短短七日内完成这样一幅作品。
无奈之下,马尔科决定亲自拜访罗马最负盛名的圣画制作家族——贝利家族。时间紧迫,他顾不上预约,直接登门造访。
族长菲利波·贝利起初对这个不请自来的“热那亚乡巴佬”毫无兴趣,他正忙于其他事务。但当仆人低声禀报来访者带着一整盒金币时,这位高傲的族长立刻有了空闲。
“尊贵的多利亚家的客人,”菲利波谄媚地笑着,目光却不断瞟向桌上那盒闪闪发光的金币,“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马尔科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圣画的尺寸规格和装饰要求。
“我们贝利家族拥有全罗马最好的圣画工坊,一定能为您制作出最精美的...”
“但我需要您在五天内完成。”马尔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自夸。
“马尔科先生您这是在开玩笑吗?这根本不可能!”菲利波的笑容瞬间凝固。
“我很认真。”马尔科拍了拍金币盒,“200索利都斯定金,完成后再加200。如果画作足够出色,还有额外奖励。”
菲利波的眼睛瞪得溜圆。要知道,一幅大型精美圣像画的市场价也不过50索利都斯。这笔生意光是定金就是正常价格的四倍!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尊敬的阁下,您的慷慨令人感动。能为多利亚家族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只是...”他搓着手,“我们还有许多来自教廷的订单,那些尊贵的主顾们...”
“400索利都斯定金,完成后再加400。”马尔科知道自己对工期的要求近乎苛刻,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金钱的魔力了。
“马尔科先生,请允许我与画师们商议片刻。”菲利波的语气突然变得恭敬。
“尽快。”马尔科挥了挥手。菲利波立刻快步退出了房间。
约莫四十分钟后,菲利波重新出现在会客厅。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坚决,却仍忍不住频频瞥向那盒金币。
“马尔科先生,”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决定暂停所有其他订单,全力完成您的委托。但有几个条件:画作尺寸必须缩减至两英尺高、三英尺长;装饰会尽可能华丽,但细节上可能无法达到最高标准;而且——”他竖起手指,“从今日算起,至少需要六天时间。”
“可以接受。”马尔科干脆地答道,他别无选择。
“请容我说完,”菲利波急忙补充,“最关键的是,必须请修士安东尼来绘制圣画的主像。整个罗马只有他能在这般紧迫的时限内完成。他曾为克莱门特三世在短短四天内完成过圣画的人物绘制...”
菲利波的目光突然游移起来,“只是...这位修士性格古怪,他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商人,与我们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恐怕得劳烦您亲自去请了。”
见马尔科皱眉,菲利波赶紧补充:“当然,其他准备工作我们可以立即开始。”
“那就先开工吧,”马尔科从定金中取回200索利都斯,“这部分等安东尼到位后再支付。”
菲利波盯着被收回的金币,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很公平,尊敬的阁下。”
离开贝利宅邸后,马尔科立即策马赶往拉特朗宫北侧的小图书馆,据菲利波所说,安东尼就在那里任职。
“讨厌商人的修士?”马尔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有趣,不知他看到金币是否也会这般厌恶?”
***教廷图书馆门前***
“安东尼修士,请您听我解释...”马尔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身着粗麻长袍的消瘦修士粗暴地推向门外。修士的力道之大,让马尔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滚出去!”安东尼修士的声音在回廊中炸响,“我绝不会为你们这些满身铜臭的伪信者作画!”
他猛地将马尔科递上的钱袋掷出,金币如雨点般砸在石阶上,叮当作响地四散滚落。随从们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捡拾。
“至少让我把话说完...”马尔科的恳求被一声巨响打断,厚重的橡木门在他面前狠狠关上,扬起一阵灰尘。
“见鬼...”马尔科揉了揉被门框撞疼的肩膀,望着满地拾捡金币的随从们,不禁苦笑:不是,真不喜欢金币啊。
更让他郁闷的是,自己明明恪守礼数,但菲利波的名字才刚出口,这位固执的修士就像被烫到似的,根本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圣画工坊***
“所以,你侵吞了他全部家产,甚至还想将他逐出圣画行业?”马尔科一脸阴沉的盯着菲利波。“而你管这叫'小小的不愉快'?”
菲利波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油滑的腔调。“阁下,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是他自己贪心不足,才落得如此下场。”他摊开双手,故作无辜,“再说了...”
“再说了,”菲利波继续厚颜无耻地补充道,“要不是我们把他赶出去,他哪有机会遇见伯纳德枢机主教?又怎么能从一个堕落的赌徒,摇身一变成了虔诚的修士?这么一想,他倒是还没说谢谢。”
“伯纳德枢机主教?!”马尔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天哪!你怎么不早说!还好是伯纳德主教”马尔科的声音里混杂着震惊但又有些庆幸,然后愤怒地看向“菲利波你真该感谢上帝,让你现在是在罗马,而不是热那亚。”
***伯纳德枢机主教府邸***
“孩子,你们热那亚人都是挑这种时辰来拜访的吗?”伯纳德枢机主教披着睡袍,手中的烛台映照出他慈祥的笑容。尽管夜色已深,这位年长的枢机主教并未显露出丝毫不悦。
马尔科连忙欠身行礼:“万分抱歉在这个时刻打扰您,尊敬的阁下。”
马尔科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龙去脉,当讲到被安东尼赶出图书馆的狼狈场景时,伯纳德忍不住笑出了声,银白的胡须随着笑声轻轻颤动。
“安东尼确实是罗马最出色的画师,”伯纳德强忍下笑意,“他曾经确实迷失过方向,但感谢主的指引,如今他已完全皈依。你可以完全信任他。”枢机主教顿了顿,“明日清晨我要去拉特朗宫议事,无法亲自陪同。不过...”
他走向书桌,羊皮纸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黄色。“我会写封信。你把这个给他看,他一定会帮你的。”
当墨迹干透,伯纳德将信笺仔细折好,递给马尔科。年轻的贵族恭敬地接过,深深鞠躬。
没等枢机主教再说什么,马尔科已经识趣地告退。他得赶在天亮前做好一切准备。
***
晨雾还未散尽,马尔科已站在图书馆斑驳的木门前。当安东尼修士阴沉着脸打开门时,马尔科立即呈上那封带着蜡封的信件。
“这是伯纳德枢机主教的亲笔信。”
安东尼修士迟疑地接过信笺。随着阅读,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愤怒的皱纹被一种近乎羞赧的神情取代。信纸在他手中微微颤动。
“我...我必须为昨日的无礼向您道歉,马尔科先生。”安东尼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与昨日的暴怒判若两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这是一个误会...我以为您和那个卑鄙的菲利波是一丘之貉。”
修士深深叹了口气,灰白的鬓角在晨光中闪着银辉:“我发誓再也不与那个无耻之徒共事,但既然是伯纳德大人的嘱托...”
安东尼做了个夸张的皱眉表情,“我会捏着鼻子和那只地老鼠合作的。”
说着,安东尼摸了摸自己光光的头顶,憨厚地看着马尔科:“不过请您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