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十月廿八。
简雍风尘仆仆地踏入县衙,衣袍上还沾着北地的霜尘。
刘备早已在堂前等候多时,见他归来,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宪和辛苦了!此行可还顺利?”
简雍面露惭色,长揖及地:“主公,雍有负所托......“
刘备心头一紧,仍温言道:“且入内详说。“
堂内,炭火微红。
“曹操愿意借粮多少?“
刘备放下手中茶盏,望向窗外只剩几片枯叶的梧桐,天气渐冷,投奔而来的流民却不见减少。这些时日,新野每日要施粥三次,粮仓眼见就要见底。
剩下的存粮,估计只够两月之用,甚至可能支撑不到明年。
再不赶紧补充一批粮食,定会引发民心不稳乃至恐慌。
“主公,曹孟德言,河北袁绍步步紧逼,战事吃紧,粮草转运不易……某费尽了唇舌,晓之以大义,都未能说动曹操,只借到了少许粮草。”
简雍拱手一拜,满脸愧疚的低声道。
“到底借到了多少?”
“只有5000斛。”
“竟如此之少?”
刘备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瓜分青、徐二州的过程中,曹操是获利最大的一方,单粮食就搜刮到了数百万斛,吃了个一波肥。
曹操手中不仅有粮,且有很多的粮,借出个十万斛都是毛毛雨。
没想到他只愿拿出五千斛打发。
曹阿瞒不厚道啊。
也说明他在防备与忌惮自己,生怕自己再次发展起来,成为他此生最大的劲敌,于是想用限制粮食供应的方式,把自己饿死困死,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威胁。
呵呵。
果然是奸雄本色,对待对手,从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哪怕是潜在的对手,也要想办法扼杀。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太高的期待。
“雍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简雍又拜了下去,还是难以原谅自己。
“罢了罢了,不是你的过错,曹操,奸雄也,岂会因为百姓无粮而发善心,他巴不得我们尽数饿死。”
刘备摇了摇头,把他拉了起来,安慰说道。
当然,五千斛粮食也算聊胜于无,可以多坚持几天。
“主公,运粮回来的路上,雍见不少投奔主公的流民,因缺粮即将饿死,于心不忍,便发下粮食救济,谁知聚拢的流民越来越多,有四五千之众,分去了三千多斛粮食,最终入库的仅一千余斛,另带回了五千百姓,驱之不走,怕是要增加新野的负担。”
简雍又开口解释道。
What?
好不容易借到的五千斛粮食,路上就差不多分完了?
还多了五千张嘴。
一时之间刘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些投奔自己的百姓,也不可能放弃赶走,必须把他们安顿下来。
哎~
既然打出了‘仁义之主’的人设,看来自己的一生,都要为名声所累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五千百姓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能见死不救。
“主公,请责罚雍!”简雍红着脸,做好了被斥责惩罚的准备。
“你做的没错。”
刘备安慰他道:“粮食宝贵,但更贵重的是人,此事换作是备,也会发粮救民,你不必自责,有功无过。至于粮草不足问题,会有办法解决。”
“主公!”
简雍热泪盈眶,内心的感动难以形容。
……
向曹老板借粮的计划,以失败告终。
不过安排去南边荆州执行‘用造纸术换粮食’计划的糜芳,却取得了成功。
他跟襄阳蔡家谈成了合作,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造纸技术,换到了8万斛的粮食,这两日就能把粮食运到新野,缓解缺粮问题。
只是8万斛这个数字,令人不是很满意。
一间议事用的公房内。
孙乾皱着眉头道:“主公所拿出的造纸之术,乃是神人所授,造出的白纸,质量天下第一,而书籍的价格昂贵,一本《论语》少则三五千钱,贵则上万钱,造出了白纸,以后卖书都不知能赚几何,怎能换区区八万斛粮食?”
糜竺看向自己的弟弟糜芳道:“子方,荆州世家众多,为何不多跑几处,多与几个世家交易?所谓价高者得,你没有让一众世家竞价么?”
“大哥,诸位明公!”
年轻人糜芳拱了拱手,解释道:“荆州世家众多,但想要把粮食运至新野,必经襄阳水道,这条水道为蔡家所控制,若是不与蔡家交易,我们的造纸术就算换到了百万斛粮,一旦蔡家卡住水道,我们的粮食便运不过来。荆州世家大族虽多,但能与之交易的,唯有蔡家。”
听到这话。
在场众人,不由沉默下来,争议不满声小了下去。
坐在上首的刘备,也不得不承认,只要蔡家牢牢占据了襄阳这处水陆交通要道,整个南阳盆地与荆州地区的商贸货物往来,都难以绕开襄阳。
正因为此。
襄阳的繁华程度,少说能排进前五。
荆州牧刘表的治所,也设置在了襄阳。
作为地头蛇的蔡家,更是襄阳巨富,隐隐的荆州第一世家。
想从这样的家族手中,占到便宜,讨到好处,难之又难。
“元直,此事你怎么看?”
刘备看向自己右手边,坐在第一个位置的徐庶,想听听他的意见。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徐庶身上。
而对于徐庶这位新加入的同事,众人已经不感到陌生了,但依然有些排斥,因为谁都能看出主公对徐庶的信任和重用,天天把‘如鱼得水’挂在嘴边。
若非还没有立下多少令人信服的功劳,徐庶已经被拜为军师了。
“主公,襄阳蔡氏,盘踞荆州数十载,号称名门,实则不过一群自守之贼、贪婪之犬罢了!此族图有虚名,从无大略,垄断商路,盘剥百姓,心中只有一家一姓之利,从无救济天下之志,实乃万民之疮,不及主公仁德之万一,若兴义兵伐之,定人人景从。
然蔡氏虽不堪,此刻却非用兵良机。一,荆州水军仍握于蔡瑁之手,其舟师精锐,我军不习水战,恐遭半渡而击;其二,刘表虽暗弱,却未失民心,若贸然兴兵,反令荆州士民疑我为侵略之师;三,曹操盘踞近侧,孙氏崛起江东,若我军进军襄阳,必被乘虚而入。
为今之计,当暂敛锋芒,可遣细作入襄阳,离间蔡氏与蒯、庞等族;再广布仁政于新野,使荆州百姓知主公之德。待蔡家与刘表生隙,北方战事再起,方可以仁义伐不义,打击蔡氏,进入荆州。”
徐庶做出一番分析道。
核心的观点,是采用离间计,令荆州内部失和,再寻找时机介入,乱中取利。
而他的这番谋划,虽不能马上带来粮食,解决眼下的危机,但确实不失为进入荆州地盘的好办法,操作可行性很高。
孙乾便点头道:“吾听闻刘表软弱,事事顺从蔡家,连长子刘琦都难以立为世子,常常被妇人耳提面命。若是我们主动联络示好刘表,成为其外援,说不定会得到刘景升的信任与重用,区区粮食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简雍也道:“不错,荆州富庶,丁口众多,是主公的第二个徐州啊。”
但也有人出言讥讽:新野的粮食,最多够三月之用,计策虽好,但等到生效,说不定大家都饿死了。
除非能想出什么短平快的办法,三个月内就弄到大量粮食。
对此徐庶只得拱手对刘备道:“主公,庶不才,无更好方略也。”
“元直,无需妄自菲薄,粮食不足,我已有办法解决。至于入主荆州,备暂无此意,刘景升非愚笨之人,其固然不喜蔡家,但更忌惮我这个外人,除非等其病死,荆州内乱,吾等才有可乘之机。再者天下世家,蛇鼠一窝,左右逢源,都只是为他们的门户私计而已,备不愿与他们周旋唱和,更不会做他们的刀,他们于备没有价值。”
刘备摇着头道。
没错。
他的确不想走历史的老路,不愿去荆州那个烂泥潭里打滚,浪费七八年的宝贵时间。
天天跟一帮虫豸们勾心斗角,还不如好好开发维斯特洛大陆。
过个几年,等曹老板平定北方,把目光投向了荆州,自己说不定可参与进去,对荆州来个一波推。
然而听出刘备不愿意跟荆州世家们打交道,也没有谋划荆州的意图时。
徐庶不由心急,自己这位主公,有些过于意气用事了,这是成大业的大忌!
若不想办法走出新野这座小城,不想办法拿下更大的地盘,等到局势明朗,曹操、袁绍分出胜负,再想去争夺天下,便没有半分可能了。
唯有先拿下了荆州,再拿下益州、关中,才有主宰天下之可能。
他暗暗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劝说主公,不能因噎废食,彻底否定世家,放弃‘布仁义于天下’的伟大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