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东方家笼罩在一片静谧中。
我盘坐在屋顶，警惕地扫视四周。自从昨夜惊退黑狐探子后，我不敢有丝毫松懈。淮竹明日——不，已经是今日了——要去采集晨露，金人凤的人必定会趁机下手，必须提前规划好路线和应对方案。
一阵轻微的破空声突然传入耳中。我循声望去，只见竹苑后的练武场上，一道白色身影正在月下舞剑。
淮竹。
她穿着一身素白劲装，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手中长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银弧。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基础的刺、挑、劈、抹，但每一式都精准得可怕，仿佛经过千万次锤炼。
我悄然靠近，借着竹影隐蔽身形。淮竹显然心事重重，剑势虽准却少了几分灵动，最后一式“回风拂柳“甚至出现了明显偏差。
“手腕再抬高三分，剑尖向左偏半寸。“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作为“林远“，一个游方符咒师，不该对剑术如此了解。
淮竹的剑瞬间指向声源：“谁？“
我叹了口气，从竹影中走出：“冒昧打扰，小姐见谅。“
“林道长？“淮竹收剑而立，眉头微蹙，“你懂剑术？“
“略知一二。“我硬着头皮圆谎，“家父曾是剑客，教过些皮毛。“
淮竹打量着我，月光在她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道长深夜不睡，又来'认路'？“
同样的揶揄，但语气比昨夜柔和了些。也许是因为独处时她不必维持东方家大小姐的威严。
“睡不着。“我实话实说，“看到小姐练剑，一时技痒。“
“是吗？“淮竹突然将剑抛给我，“那请道长指点一二。“
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我本能地抬手，以张家特有的“流云式“接住剑柄——这是专门应对暗器的接法，讲究以柔克刚。
淮竹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糟了，又露出破绽！
“道长这接剑手法...很特别。“她轻声道。
“江湖把戏罢了。“我急忙转移话题，“小姐想学什么？“
淮竹没有追问：“刚才那式'回风拂柳'，总使不顺畅。“
我松了口气，摆出起手式：“这式关键在于腰马合一，手腕要这样...“
随着讲解，我自然而然地使出了张家的基础剑法。虽然刻意掩饰了特征，但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还是改不掉。淮竹跟在我身后模仿，几次欲言又止。
“不对，重心要再下沉些。“我忍不住上前，一手轻按她的肩膀，一手托住她持剑的手腕调整角度，“这样...转腰...出剑！“
淮竹顺着我的引导刺出一剑。这一剑如流星赶月，剑尖竟带起一丝破空之声。
“好剑！“我脱口称赞。
淮竹没有回应。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的姿势有多暧昧——几乎是从背后环抱着她。我急忙后退两步，却看到她耳根泛起一抹红晕，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多谢指点。“她转身挽了个剑花，声音有些不自然，“道长的剑法...很像一个人。“
我心头一跳：“哦？什么人？“
“一个...“淮竹的剑势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正是我刚才演示的招式，“讨厌的家伙。“
我苦笑，假装没听懂：“能被小姐记住，想必是个人物。“
淮竹没有接话，转而练起一套更复杂的剑法。这套剑法灵动飘逸，如行云流水，但隐约透着一股哀伤。最奇怪的是，我竟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这是什么剑法？“我忍不住问。
“自创的。“淮竹一个腾跃，剑光如练，“心情烦闷时就练这个。“
她越舞越快，最后几乎化作一团白光。月光下，那身影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孤独。我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剑势渐急，淮竹的气息开始紊乱。这套剑法对体力消耗极大，她本就因黑狐寒气而虚弱，眼看就要力竭。
“小姐，该停下了。“我提醒道。
她恍若未闻，反而更加拼命地舞剑，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发泄什么。最后一式大旋转时，她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我闪身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淮竹条件反射地一剑刺来，我侧身避过，顺势扣住她的手腕。
“放开！“她挣扎道。
“冷静点！“我低喝，“你这样会伤到自己！“
淮竹突然不动了。我这才发现我们的脸近在咫尺，她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月光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像是星河坠入了秋水。
一阵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我们同时松开对方，各自后退一步。
“抱歉。“淮竹收起长剑，“失态了。“
“无妨。“我嗓子有些发干，“小姐...有心事？“
淮竹望向远处的山影：“明日是母亲的忌日。每年这时候，父亲都会陪我去采晨露祭奠。今年他闭关，只能我独自去了。“
原来如此。难怪她坚持要去采晨露，连可能的埋伏都不顾。
“令堂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轻声说。
“我没见过她。“淮竹摩挲着剑柄，“她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说，她是为了保住我才...“
她突然住口，摇了摇头：“说这些做什么。道长回去休息吧，天快亮了。“
我犹豫了一下：“明日采晨露，我陪小姐一起去。“
“不必了。“淮竹拒绝得很干脆，“那是我和母亲的事。“
“但路上危险...“
“道长是在担心我？“淮竹突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格外动人，“放心，东方淮竹没那么容易出事。“
她转身走向竹苑，背影挺拔如青竹。走到一半，突然回头：“对了，道长的剑法...真的很像那个人。“
“那个人...很重要？“我试探着问。
淮竹静立片刻，轻声道：“不知道。只是每次想起他，心里就乱得很。“
说完，她飘然离去，留下我一人站在月下，胸口的封印纹路隐隐发烫。
回到客房，我辗转难眠。淮竹对“张临渊“的态度令我困惑——明明应该恨我这个“修罗血脉“才对，为何反而显得...在意？
更奇怪的是那套剑法。我确信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天光微亮，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醒。
“林道长！快开门！“是管事的声音。
我翻身而起，抓起床头的符咒袋：“何事？“
“大小姐不见了！“管事急道，“今早侍女去叫她，发现房间空空如也，只留了张字条说去采晨露了！“
我一把拉开门：“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但床铺是凉的，估计走了至少一个时辰！“
该死！淮竹是故意甩开我独自上山的！我立刻收拾必要物品：“她常去哪里采晨露？“
“青云峰顶的'望月潭'，但...“管事还没说完，我已经冲了出去。
青云峰！那地方离东方家足有十里山路，途中至少三处适合埋伏的地点。淮竹独自前往，简直是自投罗网！
我顾不上掩饰实力，直接施展“血影步“，化作一道残影冲出东方家大门。路上行人只觉一阵风吹过，根本看不清我的身影。
刚出城门，我就发现路边的草丛有被踩踏的痕迹——不止一人，而且脚步匆忙。更糟糕的是，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循着痕迹追入山林，我很快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加速冲上一处山坡，眼前的景象让我血液瞬间凝固——
淮竹被五名黑衣人围攻，地上已经躺了两具尸体。她左臂受了伤，白衣染血，但剑势依然凌厉。黑衣人明显想活捉她，否则以五名金丹修士的实力，早该拿下她了。
“东方小姐，何必挣扎？“为首的黑衣人阴笑，“金师兄只是想请你去做客而已。“
“做梦！“淮竹一剑逼退两人，“回去告诉金人凤，东方淮竹宁死不屈！“
“那可由不得你！“
黑衣人突然甩出一张金网，迎风便长，向淮竹当头罩下。淮竹挥剑去挡，却被另一人从侧面偷袭，眼看就要被擒——
“血煞爪！“
我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使出修罗秘技。五道血芒破空而出，精准地穿透了五名黑衣人的咽喉。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瞪大眼睛倒下了。
“林...道长？“淮竹惊愕地看着我，随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不是符咒师吗？这又是什么'家传秘术'？“
我无奈地摘下人皮面具：“是我。“
淮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张临渊！“她剑尖微颤，“你...你一直伪装成林远？为什么？“
“为了保护你。“我坦然道，“金人凤和大长老的阴谋还未结束，我担心...“
“所以你骗我！“淮竹突然怒了，“看着我试探你、猜疑你，很有趣是吗？“
“淮竹，听我解释...“
“不必了！“她转身就走，“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别任性！这山上至少还有三批金家的人，你一个人太危险！“
“放开！“淮竹一剑扫来，我不得已松开手。她眼中闪着怒火，“张临渊，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的保护？“
“凭这个！“我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封印纹路，“凭我们的灵力共鸣！凭三百年前那对道侣的命运！你以为我想管你吗？每次靠近你，这该死的封印就躁动不安，提醒我离你远点！“
淮竹愣住了。她看着我胸口的纹路，表情渐渐复杂起来：“那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看到你倒在我怀里的画面！“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在血脉觉醒的幻境里，我看到你满身是血的样子！我不能再让历史重演，你明白吗？“
淮竹的剑慢慢垂下。我们相对而立，林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望月潭...“她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想去采些晨露...祭奠母亲...“
我深呼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我陪你去。采完立刻回来，好吗？“
淮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们并肩向山顶走去，谁都没有再说话。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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