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日光,早已褪去了正午时分咄咄逼人的锐气,悄然浸染了这座人类之光的堡垒,太阳躲进灰色云层背后,光便如流淌的蜜糖,温软均匀地铺展于马库拉格蔚蓝色的城郭之上。
在这个时间点上;
罗伯特本应在学者中心学习那些于他早已掌握的知识,但罗伯特在学者中心学习又不太可能。
此刻,他的身影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出现在城邦靠近军事区的养马区。
...
罗伯特正站在围栏外。
沉默地打量着栅栏内那匹享受着单间超豪华马圈待遇的奇特生物。
那生物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在柔和的光线下喷出两道细微的白雾。
他脑海中那浩瀚如海的知识库瞬间激活,精准地辨识出眼前这奇特生物的身份:一匹理应只存在于古泰拉时期、基因尚未经历后世大变异的纯种骏马。
只不过……眼前这骏马似乎有些货不对版。
它的轮廓棱角过于分明,或者说——方得有些过头了。
罗伯特转过头,“我的父亲是否告知过你,我的骨骼密度远超常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匹方正的生物,“这意味着我的体重很重。”
“这匹马,恐怕难以承受我的重量。”
“相较之下,”他继续道,手指精准地指向对面马圈中一匹格外壮硕的战马——那本是马群中当之无愧的王者,“我更倾向于驾驭我原本的坐骑。”
然而,敏锐的罗伯特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他那匹本该威风凛凛的战马,此刻竟显得畏缩不前。
长长的马脸上堆满了不合时宜的谄媚之色——这神情并非冲他而来,而是……献给了那匹方块马?
旁边的马官面露难色。
面对城邦统治者的幼子:这位年仅八岁却已显露出不凡气度的少爷,任谁都会感到几分棘手。
“基里曼少爷,恐怕……不行。”马官一边祈祷这位少爷不会像寻常孩童般闹脾气。
一边迅速解释缘由:“这是梅林大人的要求。”
“他坚持您必须骑乘黄金船。”
“大人说,这能帮助您,乃至整个狩猎小队更好地追踪荒兽,找到任务标明的物品。”
末了,马官学着那位大人的神秘感补充道:“方块与方块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
他如实转达了梅林的原话。
“黄金船?”罗伯特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梅林大人为他的坐骑取的名字。”马官连忙解释。
见少爷只是安静聆听,并未显露贵族子弟常见的骄纵,马官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马官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自豪:“况且,基里曼少爷,黄金船是我饲马生涯中遇到过最奇特的马匹!它奇特得……简直不像这个星球的生物。”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准确,“不,它本来就是来自星外的生物,一匹真正的外星马。”
“总之,您尝试一下就知道了,您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马官边说边打开了那异常豪华的马圈门。
马圈内的红色骏马——或者说,那匹方正的黄金船——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只是原地微微低了低头,又抬起来。
这姿态不知是出于极致的傲慢,还是单纯的呆愣。
...
罗伯特抬步,走进了马圈。
他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
灌输的知识告诉他,这仅仅是一匹无比稀有、极具收藏价值的古泰拉纯种骏马。
但,他战马那反常的畏缩与谄媚,马官笃定的话语,以及梅林那充满玄机的“方块吸引”之说,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匹纯种骏马的非同凡响。
罗伯特决定亲自验证。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犹豫——即便年仅八岁,罗伯特·基里曼的动作也精准得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
他左手轻搭马肩,右手抓住马鞍前桥,左脚精准地踩入马镫,腰腹与腿部肌肉瞬间爆发出远超同龄人的力量,整个身体利落地向上旋起!
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完全符合任何一本骑兵操典对完美上马动作的描述。
然而——
预想中稳稳落于马鞍之上的触感并未传来。
罗伯特只觉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预期的落点……消失了?
或者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偏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地越过了那匹方块马的脊背,然后——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伴随着脚下传来的坚实触感。
罗伯特·基里曼,学者中心全学科制霸者,城邦最能打的人,稳稳地落在了马圈内铺着厚厚干草的地面上,就在那匹名为黄金船的方块骏马的……另一侧。
他依旧保持着挺拔的站姿,仿佛刚才那利落的翻越只是错觉。
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那双深邃蓝眸中一闪而过的、纯粹的困惑,透露出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那浩瀚知识库的预期。
空气凝固了一瞬。
而那匹名为黄金船的方块马,依旧站在原地,赤红的方块脑袋微微侧转,用那只棱角分明的眼睛瞥了落在自己另一侧的罗伯特一眼……又打了一个响鼻。
这次,那响鼻声里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当然,这是罗伯特在骑乘失败后的主观感受,或许,仅仅是又一次无意义的喷气。
站在豪华马圈外的马官倒是没有丝毫意外或者惊讶的情绪。
他只是猛地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连忙一路小跑进来。
他站定在黄金船面前,姿态谦卑,语气中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敬意,开始……对着一匹马交流:
“黄金船大人,”他小心翼翼地呼唤着这匹方块马的名字。
那棱角分明的头颅缓缓转正,赤红的方块眼睛聚焦在马官身上,算是回应。
马官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是梅林大人的命令。”
“他授予了小基里曼大人骑乘的权限。”
“您应当……让他骑乘。”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说完最后一句。
赤红的方块脑袋微微前倾,靠近了马官,似乎在仔细辨识着什么——也许是梅林指令的印记,也许是权限的气息。
片刻之后,那方方的头颅轻轻一点。
就在黄金船点头确认的瞬间——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过程。
上一刻,罗伯特·基里曼还站在干草堆上,眉头微蹙,困惑地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土地。
下一刻,他视野陡然拔高,身体已经稳稳地、结结实实地端坐在了那副同样带着方正线条的马鞍之上。
没有腾空飞跃的弧线,没有肌肉发力的紧绷感,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未曾扰动,现实本身被无形之手悄然扭曲,将罗伯特从马圈的一侧拼接到了黄金船宽阔(且棱角分明)的脊背之上。
罗伯特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但强大的平衡感立刻让他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高度和坐姿,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黄金船颈后那同样显得异常规整的鬃毛
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缰绳的手,又抬眼扫过脚下厚实的干草——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刚才站立时留下的浅浅痕迹。
再抬头,迎上了马前马官那副“果然如此”的、带着讨好笑容的表情。
黄金船则只是从它那方形的鼻孔里,再次喷出两道在柔光下清晰可见的白雾,似乎对背上多了一个乘客这件事,既无惊讶,也无所谓,甚至……带着点早就知道的、理所当然的不耐烦。
它用一只前蹄轻轻刨了刨地面,在催促。
罗伯特·基里曼,学者中心全学科制霸者,城邦最能打的人,此刻端坐于一匹方块马背上。
他浩瀚知识库中关于骑乘的物理法则和运动轨迹模型,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这种体验,即便是他,也需要片刻来消化。
...
简单点来说,就是罗伯特的世界观受到了些许冲击。
但无论世界观遭受了何种程度的撞击,任务本身才是第一序列的优先级。
罗伯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聚焦。
他轻轻一抖缰绳,尝试着引导黄金船。
出乎意料地,这匹方块马骑乘上去后就突然变得异常顺从。
它迈开步伐,载着罗伯特走出了那异常豪华的马圈。
黄金船的速度并非爆发性的疾驰,而是一种恒定得令人咋舌的、无视了地面摩擦与空气阻力的匀速前进,平稳得让背上的骑手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罗伯特敏锐地察觉到。
黄金船载着它的小骑手,穿过养马区宽敞的廊道,向着城邦边缘、靠近宏伟蓝色城墙的一处小型训练场行去。
当罗伯特抵达时,其余三名队员早已准备就绪。
一位身材高挑矫健的女猎手,身披轻便但坚韧的复合材质护甲,背负长弓与箭囊,腰间挂着锋利的短刃与各种实用工具,她的坐骑是一匹精悍的、毛色如暗影的本地战马,此刻正略显焦躁地踏着蹄子,目光不时敬畏地瞟向黄金船。
隶属于学者中心哥白尼机械学派的年轻技师,穿着沾有油污的红色技师袍,背负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里面传出轻微的机械嗡鸣,表情有些紧张和无奈,应该是被凯撒里昂大师强行指派出来参与这场秘密任务,负责大型荒兽的切割工作,从而迅速寻找到任务书中的骨头。
技师骑乘的并非生物,而是一架奇特的机械设备,悬浮在离地半米的高度。
他正紧张地检查着悬浮平台上的几个读数仪。
城邦荣耀卫队中的冠军,穿着标准的制式胸甲(为了机动性卸下了部分组件),手持一面坚固的臂盾和一柄重型动力长矛,他的坐骑是养马区中除罗伯特原坐骑外最强壮的战马,此刻这匹巨马却显得有些过于安静,甚至微微低垂着头,在黄金船面前不敢造次。
看到罗伯特骑着那匹奇特的方块马到来,三人的表情各异。
女猎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专业素养压下,迅速评估着这匹坐骑的价值。
年轻技师则瞪大了眼睛,工具包里的机械嗡鸣声似乎高亢了几分,充满了对未知生物的好奇。
冠军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黄金船那棱角分明的身躯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
“基里曼少爷。”冠军作为临时队长,简洁地行礼汇报,“小队已集结完毕,装备与补给检查无误。”
“随时可以出发。”
...
罗伯特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员和他们的坐骑,最后落回自己座下这匹方块生物。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稳定,驱散了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稚嫩:
“任务目标明确。”
“出发。”
小队四骑(严格来说是三骑生物加一个悬浮平台)转向,朝着城墙下那道被称为“蔚蓝之径”的特殊闸门行去。
这道门并非普通的厚重金属,而是由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蓝色能量场构成,是连接城邦安全区与外部荒野的关键节点,门两侧矗立着高大的守卫塔楼,上面的哨兵向这支由执政官继承人带领的特殊小队致以注目礼。
随着靠近,能量场如同水波般向两侧无声地分开,露出一条短暂的通路。
门内是秩序井然、沐浴在柔和午后光线下的马库拉格;
门外,则是广袤、充满未知的荒野。
当罗伯特驾驭着黄金船,第一个穿过那道荡漾着蔚蓝涟漪的能量门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午后依然温暖的阳光失去了城邦内那种被过滤后的温软,变得直接而富有野性。
风卷起干燥的尘土气息,夹杂着远方稀树草原特有的草木微腥。
视野豁然开朗,连绵起伏的、覆盖着铁锈色植被的丘陵与远方朦胧的山脉轮廓取代了熟悉的建筑线条。
女猎手的暗影战马轻嘶一声,似乎被荒野的气息唤醒;技师的伺服平台平稳地悬浮穿过;冠军的重型战马紧随其后,步伐变得沉稳有力,显露出军马的素质。
而黄金船,依旧保持着它那诡异而精准的匀速。
穿过城门对它而言,只是走过一道寻常的门槛。
赤红的方块身躯在荒野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的光泽。
“目标方位,西北偏北。”女猎手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她已策马在前方引路,长弓握在手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地形。
“奔驰!”罗伯特简洁地命令道,双腿轻轻一夹。
接收到了无形指令,黄金船那恒定的速度骤然提升——并非爆炸性的加速,而是瞬间切换到一个更高、却依然绝对匀速的档位!
一道赤红色的、棱角分明的流光,稳稳地冲了出去,瞬间越过了引路的女猎手,以一种无视地形起伏的姿态,笔直地朝着荒野深处奔去!
女猎手、技师和冠军急忙催动坐骑,奋力追赶那道在前方始终保持恒定距离、散发着奇异压迫感的红色方块背影。
狩猎,开始了。
马库拉格的荒野在他们脚下急速后退,城邦那蔚蓝的轮廓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身后丘陵的地平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