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所有浑浊的空气、嘈杂的余音、劣酒的气味仿佛都凝固了。无数道或惊恐、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向角落那片阴影。跑堂的僵在原地,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油腻的衣襟上。
寒星坐在那里,如同深渊本身。
斗笠的宽檐下,暗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归于一片死寂的冰冷。体内翻腾的杀意如同被无形的闸门死死锁住,但魂核深处,那幽蓝色的冥元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压缩!《玄冥导引术》运转到极致,贪婪地榨取着人界稀薄得可怜的游离死气,一丝丝冰冷的力量艰难地汇聚在伤痕累累的四肢百骸。粗布衣衫下,霜魂剑的嗡鸣几乎要压制不住,那是一种对鲜血的饥渴,对毁灭的共鸣。
杀?
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暴起!霜魂出鞘!这个倨傲的道士不过是袖口绣着“道仆”标记的底层杂役,最多不过“道徒”实力,杀他如屠狗!随后便是血洗这酒馆,所有目击者一个不留!趁着混乱,冲出去!
代价呢?肩头的伤口在剧痛中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强行催动冥元只会加剧伤势,甚至可能撕裂魂核与这具残破人身的脆弱平衡。更重要的是,酒馆外便是街道,一旦动手,必然惊动整个乌石镇!那个坐镇上清观的“道玉”会立刻察觉!以他现在的状态,面对一个能御剑飞行的“道玉”,再加上源源不断的“道徒”、“道士”,几乎是十死无生!青云门的血仇未报,冥界的归途未寻,怎能在这里暴露,折戟沉沙?
赌!
另一个声音在他冰冷的心湖中响起,带着绝对的冷静和残酷的算计。赌这个“道仆”只是例行公事,或者只是被自己过于收敛的气息所吸引,并未真正看穿伪装!赌这身粗布衣服和刻意模仿的疲惫能蒙混过关!暴露是死路一条,赌,尚有一线生机!小不忍则乱大谋!
电光火石之间,寒星做出了决断。
他放在桌下的手,那原本已经绷紧到指节发白、几乎要握住霜魂剑柄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力道。沸腾的杀意被强行压下,如同狂暴的熔岩被万载玄冰瞬间封冻,只留下最表层的死寂和令人作呕的卑微。这比承受伤口撕裂更痛苦百倍,是对他灵魂的另一种酷刑。
他动了。
没有暴起,没有反抗。他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动作带着底层小民面对“道爷”时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惶恐和笨拙。他慢慢抬起一只缠着破布、沾着泥土和可疑暗褐色污渍的手,那只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摸向头上的破旧斗笠。
动作迟缓、僵硬,充满了被惊吓后的顺从,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他的头始终低垂着,斗笠宽大的阴影依然严严实实地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沾着泥点、皮肤粗糙的下巴,以及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甚至微微干裂的嘴唇。
“道…道爷…”他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乡音和恐惧的颤音,与他之前在冥界浴血厮杀时的低吼判若两人,“小…小的…脸上有…有恶疮…烂…烂了好些日子了…脓…脓水糊糊的…怕…怕污了道爷的…仙眼…”他故意将语速放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卑微到泥土里的恳求,甚至带着一丝哽咽。同时,那只抬起的手,动作更加犹豫和痛苦,仿佛揭下斗笠比承受刀伤还要难以忍受,指尖甚至在斗笠边缘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
他在赌!赌这个“道仆”的倨傲和懒惰!赌他对自己这种“泥腿子”发自内心的厌恶!赌他听到“恶疮”、“脓水”这等污秽字眼后,那种高高在上的修士对凡俗病痛和肮脏本能的、刻在骨子里的嫌恶!
果然,那道士——确切地说是道仆,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和生理性的不适。他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了半步,宽大的、粗糙的玄青色衣袖甚至嫌弃地拂了拂面前的空气,仿佛怕那斗笠下真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或者气味溅到自己身上。他审视的目光如同刮刀,扫过寒星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打着补丁、散发着汗馊和廉价皂角味的粗布短褂,扫过他沾满泥土草屑、裤脚还挂着几根枯草的裤子和那双几乎要散架的破旧草鞋,最后死死盯住那只缠着脏兮兮破布、微微颤抖、指缝里似乎还嵌着黑泥的手。
一个逃荒的流民?亦或是山里的穷鬼猎户?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艾草和某种苦涩根茎的味道…是治那见不得人的恶疮的?道仆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对方身上确实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被山林湿气浸透的阴冷,又带着点泥土的腥气和草药味,但并没有他想象中凶徒那种凌厉的、仿佛能割伤人的杀气和新鲜的血腥味。最重要的是,对方这副卑微到骨子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烂泥的姿态,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桀骜不驯、敢反抗上清观的凶徒都截然不同!那种恐惧是装不出来的,是浸透在骨血里的,就像他们这些道仆在观内面对真正道士、道玉时的感觉。
道仆那点可怜的警惕心,在对方那瑟缩的姿态和“恶疮脓水”的强烈暗示下,瞬间被自身的倨傲和对污秽的厌恶冲得七零八落。他来这里的主要任务是搜寻可疑的陌生人,特别是身上带伤、气息凶戾、眼神锐利者。眼前这人,虽然躲在角落显得有点鬼祟,但气息萎靡不振,衣衫褴褛肮脏,一副半死不活的痨病鬼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屠杀一队巡山卫的狠角色!为一个可能浑身流脓、散发着恶臭的贱民浪费时间,还污了自己的眼睛和心情?简直晦气透顶!不值得!
“哼!”道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充满鄙夷的冷哼,仿佛多看寒星一眼都脏了自己。他嫌恶地用力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很大,像是在驱赶一群嗡嗡叫的绿头苍蝇,“滚滚滚!离老子远点!别在这碍眼!看见你这副鬼样子就倒胃口!一身晦气,别把病气过给旁人!赶紧滚!”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在凡人面前的优越感,仿佛这样就能彻底洗刷掉对方带来的不适和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因地位低下而产生的自卑。
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移开了。
寒星依旧保持着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用那只颤抖的手,非但没有摘下斗笠,反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又将斗笠往下狠狠拉了拉,几乎遮住了整个下巴,只留下一点鼻尖。他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感激涕零般的呜咽声,像是被吓破了胆的野狗发出的呜咽。然后,他双手撑着油腻的桌面,动作迟缓而笨拙,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站了起来。身体还极其“配合”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左脚绊到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桌子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哎哟!”旁边一个看客下意识地低呼一声,随即又赶紧捂住了嘴,生怕引来道仆的注意。
寒星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那位道仆,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几乎是贴着冰冷粗糙的土坯墙根,踉踉跄跄地朝着酒馆那扇通往后面杂院的小门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身体佝偻着,肩膀时不时因为“疼痛”而抽搐一下。
就在他艰难地挪到小门边,伸手去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身后清晰地传来那道仆充满恶意和优越感的嘲笑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酒馆里大部分人都听见:
“呸!什么玩意儿!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长了一身烂疮还敢出来吓人!老子今天真是倒了血霉,碰上这么个晦气东西!掌柜的!回头拿艾草好好熏熏这角落,别让这痨病鬼的晦气污了你这店里的风水!”话语刻薄恶毒,充满了对一个更弱者的肆意践踏,以此来彰显他那点可怜的“地位”。
酒馆里响起几声压抑的、附和性的干笑,更多的是沉默。跑堂的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道爷您放心,小的马上就去熏!”
寒星推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斗笠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一丝劫后余生却更加冷酷、如同淬毒冰棱般的寒芒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麻木和卑微掩盖。他喉咙里挤出更响亮的呜咽,仿佛被这辱骂彻底击垮,猛地推开门,几乎是“逃”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门后昏暗的光线里。
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道爷”吓得魂飞魄散、身染恶疾、卑微如尘的可怜虫。
但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危机远未解除。这个道仆的出现,意味着上清观在乌石镇的搜索网已经像蛛网般张开,并且深入到了街巷的每一个角落。酒馆里刚才那几个醉汉的议论,以及自己这个“可疑的角落独坐者”被道仆盘问并羞辱的一幕,必然已被有心人记住。此地,已成为真正的龙潭虎穴!绞索正在无声地收紧!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晚秋的微凉和镇子边缘特有的牲口粪便、烂菜叶混合的复杂气味。寒星没有回头,他沿着狭窄、堆满破筐、烂木柴和泔水桶的后巷,脚步看似依旧踉跄虚浮,如同惊弓之鸟,实则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阴影和杂物掩护之处,速度悄然加快,身形在杂物的缝隙间如同鬼魅般穿梭。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视着巷口和两侧低矮屋顶的动静,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
后巷并不长,很快通到一条更宽一些的泥土路,算是镇子外围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晾晒着破旧的衣物,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空气中弥漫着贫穷和压抑的气息。
寒星刚拐上这条土路没几步,迎面就撞见了一队人!
是四个穿着皂青色衙役服、腰间挎着铁尺的汉子,个个脸色紧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路人。为首一个络腮胡的班头,手里还拿着一张卷起来的告示。他们显然是在执行搜索任务,目光如钩子般在每一个行人身上刮过。
寒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病弱卑微的姿态,脚步更加虚浮,头埋得更低,斗笠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身体下意识地往路边墙根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里。
“站住!”络腮胡班头一声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四个衙役立刻散开,隐隐将寒星围在了中间。铁尺已经半抽了出来,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路边几个零星的行人和玩耍的孩子,吓得立刻躲回了屋里,关紧了破旧的木门,只留下门缝里几双惊恐的眼睛。
“哪…哪来的?干什么的?”班头上下打量着寒星,目光锐利,尤其在寒星那身明显不合体、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和破斗笠上停留,最后落在他那只缠着破布、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上。“抬起头来!把斗笠摘了!”
寒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他没有抬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含糊不清的呜咽声,那只“受伤”的手更是抖得厉害,仿佛连抬起都困难。
“官…官爷…”他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仿佛被吓破了胆的哭腔,“小…小的…是…是北边山坳子里的…猎…猎户…前些日子…摔…摔断了手…又…又染了恶疮…实在…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才下山想…想讨口饭吃…”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恶疮?”络腮胡班头眉头紧锁,眼神中的警惕更浓,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旁边一个年轻衙役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是…是…脸上…烂…烂得不成样子了…脓…脓血糊糊的…”寒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音,身体佝偻得更厉害,那只“断手”无力地垂着,“小的…小的怕污了官爷的眼…求…求官爷行行好…放…放小的一条生路吧…”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要跪下磕头,动作笨拙而艰难。
“行了行了!别跪!”班头厌恶地摆摆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仔细审视着寒星:身形瘦高但显得极其虚弱,走路不稳,衣衫破烂肮脏,散发着汗馊、泥土和淡淡的草药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最重要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不似作伪。尤其听到“恶疮脓血”,再看看那只缠着脏污破布的手,班头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搜寻可疑的、带伤的外地人或者凶悍之徒,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只是个走投无路、身染恶疾的山里穷鬼。
“北边山坳子?哪个村?”班头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
“黑…黑石沟…早…早没人了…就剩…剩小的一个了…”寒星的声音充满了凄凉。
黑石沟?班头依稀记得那是个极偏僻、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地方,前些年好像确实遭了瘟还是山崩,没剩几个人了。他看了看同伴,年轻衙役低声道:“头儿,看着不像…就是个痨病鬼…”
络腮胡班头沉吟了一下,目光扫过寒星空荡荡的腰间和背后,再看看他那副风吹就倒的样子,实在无法把他和能屠杀一队巡山卫的凶人联系起来。他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滚!别在镇子里晃悠!晦气!要讨饭去镇外土地庙那边!再让老子看见你在主街晃荡,打断你的腿!”
“谢…谢官爷!谢官爷开恩!”寒星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然后立刻转身,脚步踉跄,却又带着一种迫不及待逃离的速度,沿着土路向镇外方向“逃”去,背影充满了凄惶。
看着寒星消失在土路尽头的拐角,年轻衙役啐了一口:“呸,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早就碰上这么个瘟神!”
络腮胡班头瞪了他一眼:“少废话!继续查!眼睛都放亮点!上面说了,那凶人受了重伤,但凶悍异常!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都打起精神来!”
四个衙役继续沿着土路巡查,吆喝声和铁尺敲打墙壁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给这贫穷的镇子外围更添了几分肃杀。
寒星拐过墙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的盘问看似简单,实则凶险万分!衙役虽然只是普通人,但人数众多,且代表着官面上的力量,一旦纠缠起来,引来上清观的人,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更快地离开!
然而,乌石镇此刻已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被彻底搅动了起来。越靠近镇子边缘,巡逻的密度反而越大。不仅有衙役,他还看到了三三两两穿着玄青色劲装的身影——那是上清观的低级弟子带着一些明显是临时征召的、手持棍棒的青壮乡勇,在路口设卡盘查!他们目光锐利,警惕性远非普通衙役可比,尤其是那些道徒,腰间挂着符箓袋,眼神中带着审视灵气的意味。
寒星的心沉了下去。他无法再走大路,甚至连稍宽的土路都变得极其危险。他只能利用《玄冥导引术》对环境的极致感知和对自身气息的完美收敛,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潜入更肮脏、更狭窄、更无人愿意靠近的缝隙。
他钻进了堆满垃圾和污水的死胡同,踩着滑腻的青苔翻过低矮的断墙;他紧贴着散发着恶臭的猪圈墙壁快速移动,利用牲畜的气味掩盖自身;他甚至在一条满是泔水的阴沟旁匍匐前进,冰凉的、散发着馊味的污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裤腿,那刺鼻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但他毫不在意。斗笠下的眼神只有冰冷和专注,身体的每一处伤痛都在叫嚣,却被强大的意志死死压制。
每一次遇到巡逻的队伍或卡口,他都能提前感知到,如同最狡猾的壁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障碍物——坍塌的土墙、茂密的荆棘丛、晾晒的破渔网、甚至是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垛——将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屏住呼吸,与阴影融为一体。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些道徒呵斥路人的声音,听到乡勇棍棒敲打地面的闷响,听到他们谈论着“凶徒”、“道玉大人震怒”、“格杀勿论”等字眼。
有一次,他藏身在一处废弃柴房的破窗下,一队由一名道士带领的巡山卫精锐小队牵着两条体型硕大、目光凶狠的黑背獒犬,几乎擦着他的藏身之处走过!那两条獒犬似乎嗅到了什么,在柴房外烦躁地低吼着,不断用爪子刨地。寒星的心跳几乎停止,体内的冥元瞬间凝滞,连血液都仿佛冻结,整个人的生机降到了最低点,如同真正的顽石枯木。他甚至能听到那道士冰冷的声音:“仔细搜!那凶徒受了重伤,跑不远!獒犬有反应,这附近有异常!”
柴房腐朽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尘土飞扬。寒星蜷缩在破窗下最深的阴影里,被一堆散落的、散发着霉味的烂稻草覆盖着。道士锐利的目光扫过柴房内部,手中掐着一个简单的探测法诀,微弱的灵光扫过。寒星将最后一丝气息都完全内敛,魂核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道士的法诀光芒在扫过他藏身之处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但稻草的腐朽气息和阴沟飘来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加上獒犬被同伴呵斥着拉走,去搜索更“可疑”的方向,道士最终只是皱了皱眉,没发现什么,骂骂咧咧地带着人离开了。
冷汗,已经浸透了寒星的内衫。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让他体内的冥元运转都出现了一丝紊乱,肩头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强忍着,在确认外面彻底安静后,才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柴房,继续向着镇外潜行。
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却驱不散乌石镇上空的紧张阴霾。主街方向传来的喧嚣似乎更大了,锣声、呵斥声、甚至偶尔有妇女的哭喊声隐约可闻。上清观的搜捕,显然更加严厉了。寒星甚至看到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更精致玄青道袍的身影从镇中心方向疾驰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朝着玄异洞方向奔去,带起一阵肃杀的烟尘。
他必须争分夺秒!
终于,在经历了数次险死还生的躲避和盘查后,寒星沿着一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废弃引水渠,成功地潜行到了乌石镇最西边的边缘。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地,零星点缀着几座破败的土坟,荒地之外,便是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山峦。镇子的喧嚣和肃杀被远远抛在身后,但危险并未解除。
荒地边缘,靠近进山小路的地方,赫然设着一个简陋的卡口!两个衙役拄着铁尺,百无聊赖地靠在木栅栏旁,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眼神却比衙役锐利许多的年轻人,袖口隐约可见一个土黄色的仆字标记——又是一个道仆!他腰间挎着一把普通的腰刀,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显然,这是封锁出镇道路的最后一道关卡!
寒星的脚步停了下来,藏身在一丛茂密的刺藤之后。斗笠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卡口。硬闯?以他现在的状态,杀这三个人易如反掌,但势必惊动后方!而且,谁知道附近的山林里,有没有上清观的暗哨?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这三个守卫注意力分散的契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从镇子方向传来!伴随着一个洪亮而焦急的呼喊:
“紧急军情!速开栅栏!观主法旨,命所有外围哨卡即刻增援后山鹰嘴崖!疑似发现凶徒踪迹!快!快开!”
只见一名身着巡山卫服饰的骑士,正策马狂奔而来,马背上插着一杆代表紧急的红色小旗!
卡口的三个人瞬间被惊动!两个衙役手忙脚乱地去搬那沉重的木栅栏,而那个道仆则脸色一变,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鹰嘴崖?当真?是何人发现的?是张道士亲自带队吗?”
那骑士勒住马,马匹喷着粗重的白气,他语速极快:“是王道士带的小队!獒犬发现了血迹和破碎的布条!张道士已经亲自带人过去了!命尔等速速关闭此卡,前往鹰嘴崖增援,封锁所有下山路径!不得有误!”
“是!遵命!”道仆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一种“终于能参与大事”的兴奋和紧张,立刻对两个衙役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搬开!跟我走!”
趁着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紧急军情”完全吸引,手忙脚乱地搬开栅栏,准备跟随那骑士离开的瞬间——
寒星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毒蛇,速度快得在常人眼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他没有选择宽敞的卡口,而是猛地扑向栅栏旁一处长满茂密蒿草的低洼处,身体紧贴着地面,在蒿草的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越过栅栏的瞬间,他脚尖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向前飘飞数丈,无声无息地没入了荒地边缘茂密的灌木丛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那个道仆似乎心有所感,疑惑地回头望向荒地时,只看到蒿草在微风下轻轻晃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什么呢?快走啊!”骑士不耐烦地催促道。
道仆甩了甩头,把刚才那一丝奇怪的“阴冷感”归结为紧张,连忙应道:“来了来了!”翻身上了旁边一匹衙役牵来的劣马,跟着骑士,带着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衙役,匆匆朝着镇子后山方向奔去。
灌木丛中,寒星如同融入了阴影,一动不动。直到马蹄声和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他才缓缓站起身。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紧张气氛中的乌石镇,那喧闹的人间烟火之地,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囚笼。
斗笠下,那双沉淀着暗红的眸子,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劫后余生的冷静和对前路更深的警惕。
青石镇衙役…上清观道士人数…还有道玉人数…
他们的位置…他们的力量…必须尽快弄清楚!
疗伤…恢复力量…才是当务之急!
寒星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再次没入山林,向着更深、更荒僻的群山之中潜行而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如同碎裂的金箔,却无法驱散他周身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和深入骨髓的孤寂。乌石镇的绞索暂时甩脱,那喧嚣与肃杀被层层叠叠的绿意隔绝在外,但更广阔、更危险的人界狩猎场,才刚刚在他面前森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