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港的灯光是冷色调的,经过精心设计,聚焦于每一张餐桌,食客的脸庞在柔和的光晕下显得清晰,周遭则沉入舒适的暗影。
空气里流淌着极淡的檀木香、雪松香,混合着黄油、香草等食物的味道,背景是低沉的爵士乐。
这原本该是轻松愉快的氛围,但对路明非来说,每一秒都像在走钢丝。
他刚到餐厅的门口,就有一位身着剪裁完美的深色制服的侍者替他拉开了餐厅的大门,然后路明非惊讶地发现,餐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Ricardo M.Lu先生,您的餐席已经备好。”
大理石地砖上的脚步声被天鹅绒地毯吞没,路明非跟着侍者,穿过空荡荡的用餐区。
路明非眼皮直跳,开口问道:
“其他客人......是还没到吗?”
“今晚七点至九点整店闭餐。”
侍者替他拉开椅座,礼仪完美的微笑里,带着些许困惑:
“您的助理来电时强调过隐私需求,我们特意谢绝了所有预约。”
路明非猛地抓住领口,稍微将衬衫扯松了些。他好像一条缺氧的鱼般,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难怪一个人也没看到,难怪这家据说生意火爆的餐厅会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这一切都是因为——
他Ricardo M.Lu先生,包场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银行卡里那串零突然鲜活起来,变成小鸟一个个慢慢飞走。
侍者递来路明非要的冰镇气泡酒,杯壁凝结的水珠正在坠落,宛若某人此时支离破碎的理智。
路明非坐在零的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零则安静地坐着,眼眸平静地扫过菜单,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得益于他那超乎常人的五感,路明非几乎可以数清零的每一根睫毛......
她点了一份香煎龙虾尾,其他的配菜都遵循侍者推荐,声音清冽依旧。
路明非连忙跟着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外加一份蔬菜沙拉,心里祈祷着食物快点上来,好填补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偷偷抬眼瞄零,她今天没穿制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漂亮的白色晚礼服,衬得她淡金色的长发和冰雪般的肌肤愈发剔透。
“那个......上次实验课......”
路明非鼓起勇气,决定主动认罪伏法: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忘记这件事的,只是最近太忙了......”
他语速飞快,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悔意。
“你看,头发……现在完全看不出来,对吧?还是很完美!”
路明非刚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都什么话!
零的目光从终于从餐盘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嗯。”
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道歉,或者说,压根没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更多情绪。
“今天晚上的舞会......”
路明非挠了挠头,说道:
“抱歉,我不应该临时提出约定的,害你拒绝了学生会那边的邀请。”
“嗯。”
依旧是那个清冽的音节。
路明非如坐针毡。
这毛妹怎么话比梅琳娜还少?梅琳娜好歹还会说谜语,对面这个三无少女是真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就在路明非以为今天整个晚上都要在这种煎熬的氛围中度过时,零却开口了。
她的声音平淡清冽,听不出一丝情绪:
“上次,谢谢你救了我。”
路明非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抬起了头:
“什么时候?”
“三峡。”
零言简意赅。
“噢噢噢......”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事啦,本职工作而已。学院的老师不是经常说‘屠龙是我们的宿命’吗?那时候换谁在边上......”
“他们不会直面龙王,并且杀死他。”
零淡淡地说道。
“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啦。”
路明非有些窘迫地摆摆手:
“你不是和恺撒一起发射了风暴鱼雷,重创了诺顿吗?如果不是你们削弱了他,我也不会有机会和他肉搏,大家早死在‘烛龙’的火焰里了......”
这是“青铜计划”的官方说辞。
理论上来说,诺顿放弃了自我成长,急于和龙侍“参孙”融合,就是为了临时获得足以释放“烛龙”的力量。
然而他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甘心和路明非在水下进行厮杀,最终死亡。学院只能认定为诺顿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导致融合并不稳定,无法释放高危言灵。
真正的真相,只有路明非一个人知道。
是小魔鬼的传功和作弊指令,束缚了诺顿,以类似“戒律”的形式限制了他的力量。
主菜香煎龙虾尾上来了。两只硕大的虾尾煎得金黄诱人,淋着香气扑鼻的黄油,卧在洁白的骨瓷盘里。
路明非松了口气,拿起刀叉,准备化尴尬为食欲。
零却又开口了:
“你也这么觉得吗?”
“嗯?”
路明非愣了愣神,随即意识到她在问什么。
屠龙是我们的宿命......吗?
他蓦地想起了老骑士说的话。
不,那不是他的宿命。
路明非摇了摇头:
“或许‘屠龙’这件事这辈子注定要和我纠缠在一起,但那不是我宿命,只是我的一项使命而已。
至于宿命什么的......我想,大概是为自己而活吧?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目标。我不信命的。”
零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晚餐在一种更加微妙难言的氛围中继续。路明非埋头苦吃,不敢再抬头直视零,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
走出餐厅,傍晚微凉的风吹散了残留的食物香气和暖意。学院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
“所以......上次的事,就算......扯平了?”
他试探着问,带着点希冀。
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他,光线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眸子中闪烁着光亮。
她没有立刻回答“扯平”与否。她的目光落在路明非的脸上,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考。
片刻的沉默,长得让路明非几乎要窒息。
然后,她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嗯。”
就在路明非以为今晚的煎熬终于结束时,零却又开口了,声音很轻,轻的任何人都难以听清。
但路明非的能力等效于常年开着“镰鼬”,他能听清方圆十米的任何响动。
“你遵守了约定。”
她说。
路明非没听明白。